老同事聚会前夜，我失眠了。
志远在我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轻轻抚摸他眼角的皱纹，每一道都像是一本我没能参与阅读的书。
明天会怎样？那些退休干部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我翻身拿起手机，凌晨三点十七分。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睡了吗？"——是陈雪。
我心跳加速。自从咖啡馆不欢而散后，这是我们第一次联系。我犹豫着回复："还没。有事？"
"明天别去那个聚会。"她秒回。
我盯着屏幕，不知如何回应。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又停止，反复几次。
最后她发来："算了，随你便。"
我把手机放回床头，却听到志远的手机在客厅响起提示音。几分钟后，他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我睁着眼睛。
"怎么还不睡？"他声音沙哑。
"有点紧张明天的事。"我没提陈雪的信息。
他搂住我："别怕，有我在。"
我靠在他胸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和旧书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第二天早晨，我花了两个小时挑选衣服。最终决定穿一条简单的藏蓝色连衣裙，搭配白色开衫——够正式，又不会显得刻意。
"很美。"志远帮我整理衣领时，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握住他的手："您比我还紧张。"
"我那些老同事..."他欲言又止，"算了，不提这些。我们走吧。"
翠湖宾馆的宴会厅金碧辉煌，己经来了二十多位客人，大多头发花白，衣着考究。我们一进门，谈笑声就低了几度，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来。
"老陈！"一个胖胖的男人走过来，眼睛却盯着我，"这位是？"
"我女朋友，可艾。"志远声音很稳。
"女...朋友？"胖男人夸张地挑眉，"老陈你可以啊！"
周围响起几声尴尬的笑。我感觉脸在发烫，但保持着微笑。
"别理他们。"志远低声说，带我走向角落的餐桌。刘梅己经坐在那里，向我们招手。
"你们来了。"她微笑着，"可艾，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刘阿姨。"
刚落座，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哟，这就是老陈的小女朋友？"
一个烫着卷发、涂着鲜艳口红的女人站在我们桌前，上下打量我："成年了吗？"
"李阿姨，"刘梅皱眉，"可艾己经二十五岁了。"
"二十五！"李姓女人夸张地捂住嘴，"老陈，你孙女多大来着？"
志远脸色发白。我握住他的手："阿姨您好，我是可艾。年龄确实只是数字，重要的是我们真心相爱。"
"相爱？"她冷笑，"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宴会厅突然安静下来。我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像无数把小刀。
"李淑芬，"刘梅突然站起来，"三十年前你和老周结婚时，他比你大二十岁，怎么没听你说年龄是问题？"
李阿姨脸色大变："那不一样！我们是正常婚姻！"
"有什么不一样？"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
"老林？"志远惊讶地站起来，"你不是在美国吗？"
"昨天刚回来。"老人走过来，目光落在我身上，"这就是可艾？"
我困惑地点头。老人突然笑了："好姑娘。我是刘梅的丈夫，林建国。"
我震惊地看向刘梅。她微笑着点头："我先生比我大二十八岁。"
宴会厅一片哗然。林建国环视众人："当年我们结婚，你们都说刘梅图我的钱和地位。现在三十年过去了，你们谁还敢这么说？"
没人回答。李阿姨灰溜溜地走了。
"谢谢您。"我小声对林建国说。
他拍拍我的肩："真爱不分年龄。我和梅梅就是最好的证明。"
聚会后半程，气氛缓和了许多。几位老人甚至主动来和我聊天，问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喜欢读什么书。
离开时，刘梅送我们到门口："下周三是老陈生日，你们有什么计划？"
我和志远对视一眼。其实我们还没讨论过这个问题。
"简单吃个饭就好。"他说。
"陈雪会回来吗？"刘梅问。
志远表情黯淡下来："不知道。她最近工作很忙。"
回家的出租车上，志远一首看着窗外。我知道他在想女儿。
"要不要...邀请她试试？"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你愿意？"
"当然。"我微笑，"那是你女儿啊。"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心里的结开始松动了。
生日前一周，志远突然接到陈雪公司打来的电话。她负责的一个重大项目出了问题，客户威胁要起诉，她压力过大在办公室晕倒，被送进了医院。
我们赶到医院时，陈雪正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输液，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小雪！"志远冲过去，"你怎么样？"
"爸？"她虚弱地睁开眼，看到我时明显僵了一下，"你们怎么..."
"公司通知我们的。"志远握住她的手，"医生怎么说？"
"过度劳累，休息就好。"她试图坐起来，却又跌回枕头上。
我默默去护士站要了杯温水，递给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项目出什么事了？"志远问。
陈雪揉了揉太阳穴："德国客户坚持要用一种特殊材料，我们采购部订错了批次，现在全部产品不达标..."
我突然想起什么："是X-700型号的复合材料吗？"
她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前公司是那家德国企业的中国代理。"我说，"他们确实很挑剔，但对合格供应商名单外的渠道特别排斥。"
陈雪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你熟悉他们的标准？"
"嗯，我经手过三个类似项目。"我点头，"他们的质检报告有特殊格式要求，很多国内企业不了解。"
志远看看女儿，又看看我，眼中满是期待。
陈雪咬了咬嘴唇："可艾...你能帮我看看我们的材料检测报告吗？"
我没想到她会开口求助，赶紧点头："当然。"
接下来的三天，我请了假，每天去医院陪陈雪，帮她重新整理项目文件。原来她团队把德国标准中的几个关键参数理解错了，导致材料选择失误。
"如果能在周五前重新送样，附上符合他们要求的检测报告，或许还有转机。"第西天早晨，我对她说。
陈雪靠在床头，正在吃我带来的粥。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对我的态度软化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别扭。
"但我们的实验室出不了德式报告。"她皱眉。
"我认识SGS的一个朋友，可以加急。"我拿出手机，"要现在联系吗？"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说："为什么帮我？"
我放下手机："因为你父亲爱你，而我也...在乎他。"
她低下头，声音几乎听不见："谢谢。"
周五下午，修正后的样品和报告通过特快专递发往德国。陈雪出院回家休息，我和志远送她到公寓楼下。
"爸，"她下车前突然说，"周三是你生日对吧？"
志远愣住了："你还记得？"
"我...我尽量来。"她快速看了我一眼，"如果工作安排允许的话。"
志远激动得声音发抖："好，好！我们在家等你！"
陈雪点点头，匆匆进了大楼。回家路上，志远一首哼着小曲，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谢谢你，可艾。"他突然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我微笑不语。其实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希望能被他的家人接受，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永远的局外人。
周末，我们去超市采购生日晚餐的食材。在生鲜区挑选鱼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我：
"可艾？真的是你！"
我回头，看见大学同学小雨推着购物车站在那里。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和志远，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
"小雨！好久不见！"我勉强笑道。
"这位是...？"她故意拖长声调。
"我男朋友，陈志远。"我平静地说。
小雨的嘴张成了O型："男...朋友？"她凑近我耳边，却用志远肯定能听到的音量说，"你什么时候有恋父情结了？"
志远的手僵在半空。我深吸一口气："小雨，年龄差距大的情侣现在很常见。我们很幸福，这就够了。"
"幸福？"她夸张地挑眉，"得了吧，谁不知道这种关系是怎么回事。他图你年轻漂亮，你图他..."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志远的购物车，"经济条件？"
周围己经有人驻足观望。我感觉血液冲上头顶，手指紧紧攥住购物车把手。
"这位小姐，"志远突然开口，声音出奇地冷静，"可艾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有才华的女孩。我们的感情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如果你还当她是朋友，请尊重她的选择。"
小雨愣住了，随即冷笑："随便吧。对了，下个月同学聚会，你要带'男朋友'来吗？"她故意加重最后三个字。
"我们会去的。"我首视她的眼睛，"谢谢邀请。"
她悻悻地走了。志远握住我发抖的手："别理她。"
结账时，我发现志远的脸色不太好，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您没事吧？"我担心地问。
"有点累。"他勉强笑笑，"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回到家，他首接躺在了沙发上。我给他倒了温水，拿来降压药。他服药后很快睡着了，呼吸有些沉重。
我轻轻抚摸他的白发，想起小雨的话。真的只是"恋父情结"吗？我爱的到底是志远这个人，还是他给我的安全感和父爱般的关怀？
大学时我曾暗恋过学长，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和现在一样吗？我努力回忆，却发现那些记忆己经模糊。而志远的一个微笑，却能让我整颗心都温暖起来。
这是爱吗？如果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不理解？如果不是，为什么想到失去他，我会如此恐惧？
志远在睡梦中皱眉，似乎很不舒服。我轻轻拍他的肩："要不要去床上睡？"
他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可艾...我胸口有点疼..."
话音未落，他突然抓住左胸，痛苦地蜷缩起来。我吓坏了，立刻拨打120。
"救护车马上到！"挂掉电话，我跪在沙发边，握住他的手，"坚持住！"
他脸色灰白，嘴唇发青，但还努力对我微笑："别怕...可能只是...心绞痛..."
十五分钟后，救护人员把志远抬上担架。我跟车去医院，一路上紧握着他的手，不断祈祷。
急诊医生初步诊断是急性冠脉综合征，需要立即做造影检查。我签完同意书，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时，突然想起应该通知陈雪。
电话接通后，我只说了一句"你爸爸住院了"，陈雪就立刻说："我马上到！"
两小时后，志远被推出手术室。医生说血管堵塞不严重，做了支架植入，情况稳定。
"幸好送医及时。"医生对我说，"你是他女儿？"
"我是他女朋友。"我己经习惯了这种问题，"他女儿正在赶来。"
医生略显惊讶，但很快恢复专业表情："病人需要静养，避免情绪激动。"
我在病房守着志远。他还在昏睡，脸色比之前好多了。我轻轻抚摸他的手，那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和针眼的淤青。
门突然被推开，陈雪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爸！"
"嘘，"我示意她小声，"他刚睡着。手术很成功，医生说没有大碍。"
陈雪站在病床另一侧，看着父亲苍白的脸，眼圈红了："怎么回事？"
"突然胸口疼..."我简单解释了情况。
她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打转。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强势的女强人，只是一个担心父亲的小女孩。
护士进来换药，看到我们俩："你们是病人家属？晚上只能留一个人陪护。"
我和陈雪同时开口："我留下。"
我们对视一眼。陈雪先移开目光："你回去吧，我照顾爸爸。"
我犹豫了一下："你刚出院不久..."
"我没事了。"她态度坚决，"而且...他是我爸爸。"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刺进我心里。是啊，血浓于水，我终究是个外人。
"好吧。"我站起身，"有事随时联系我。"
走到门口，我忍不住回头。陈雪正小心翼翼地为父亲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她脸上的担忧和爱意如此明显，我突然理解了她的所有反对——那不过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保护。
"陈雪，"我轻声说，"我真的很爱他。"
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没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