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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烤鸭·十

凌晨西点,我们拆了招牌上的"烤鸭"二字。老马从库房深处拖出个落满灰尘的紫砂汤锅,锅底刻着"淮南张记"的篆体小字。

"师傅,这..."

"闭嘴,烧水。"他掏出一包用油纸裹着的药材,浓郁的中药味瞬间盖过了后厨的油腻。小鹿想帮忙,被他用擀面杖敲开:"去剥蒜,要独头紫皮的。"

天亮前,第一锅汤底开始翻滚。奇异的香气像条小蛇,顺着排风扇钻到街上。有个晨跑的小伙子突然停下,扒着门缝猛嗅:"老板,你们改卖药膳了?"

上午十点,店门口稀稀拉拉来了十几个老顾客。老马亲自舀汤,琥珀色的汤汁冲开鸭血时,第一排人集体咽了口唾沫。

"这味儿..."穿太极服的白发老人手一抖,汤汁洒在胡子上,"像极了七十年代..."

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三辆标着"食品安全"的面包车停下,跳下来十几个穿制服的人。领头那个亮证件时,我注意到他腕表是"福满楼"周年纪念款。

"有人举报你们非法添加中药材!"

小鹿刚要争辩,老马己经掀开汤锅:"查。"滚烫的蒸汽扑在对方脸上,那人踉跄后退时,老马往锅里撒了把香菜:"党参黄芪都在食药同源目录里。"

检查持续到下午。他们甚至用棉签擦拭排风扇,最后只带走半包十三香。人群不但没散,反而越聚越多——都是被检查阵势吸引的路人。

"这汤肯定有问题!"穿制服的人临走时故意高声说,"不然怎么..."

穿太极服的老人突然把汤碗怼到他面前:"你尝一口!就一口!"周围瞬间安静。那人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灰溜溜走了。

当晚,抖音出现条爆款视频:白发老人追着执法车喊"良心汤"。凌晨三点,我们接到电视台采访预约时,老马正往汤锅里加某种灰白色粉末。

"师傅,这是..."

"海盐。"他迅速藏起印着某中医院标志的纸包,"提鲜的。"

第二天队伍排到地铁站时,"福满楼"的副总亲自登门。他拎着两盒豪华月饼,说这是"同行间的友好交流"。老马接过月饼,转身就扔进了泔水桶。

"马师傅!"副总脸色铁青,"我们老板说..."

"火候到了。"老马突然提高嗓门,"欢子!上硬货!"

我掀开角落的蒸笼——里面是十二只晶莹剔透的冬瓜盅,刻着"福""满""楼"三字的各西只。老马舀起滚烫的鸭血汤浇下去,冬瓜瞬间透出胭脂色。

"各位街坊!"老马敲着锅沿,"今天免费送'福满楼'特供!"

人群哄笑中,副总的手机响了。他听完后面如死灰,突然抓住老马袖子:"马师傅!我们老板刚被带走了!您高抬贵手..."

老马甩开他,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我认出是前天的恐吓信,但里面多了张照片——二十年前的国宴后厨,年轻时的"福满楼"老板正往某个调料罐里倒粉末。

"告诉你们老板,"老马把照片塞回信封,"当年他往我陈皮鸭里掺硼砂时,监控录像带我一首留着。"

副总瘫坐在地时,电视台的摄像机正好推进到特写。当晚的民生新闻里,我们鸭血粉丝汤的镜头比"福满楼"倒闭的新闻还长三秒。

打烊时,小鹿突然尖叫:"欢哥!我们上米其林推荐榜了!"她举着手机的手在发抖,"评委特别提到'充满记忆点的药香'..."

老马在角落整理调料柜,佝偻的背影顿了顿。我走过去,发现他正往保险箱里藏那个紫砂汤锅,锅底"淮南张记"的篆体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师傅,这锅..."

裂纹像一道闪电,从锅底蜿蜒而上,停在了"淮南张记"的"记"字上。老马的手指微微发抖,却只是轻轻抚过那道裂痕,低声说了句:"该来的总会来。"

小鹿举着手机,兴奋得语无伦次:"师傅!国宴六十周年!他们想请您去还原一道失传的'陈皮鸭'!"

老马没说话,转身从柜子最底层抽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上烫金的"国宴·1977"己经褪色。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配料和火候,字迹苍劲有力,却有几处被水渍晕开,像是滴落的泪痕。

"欢子,"他突然叫我,"明天去趟药材市场,买一斤三十年以上的陈皮。"

我愣住了:"师傅,现在市面上哪还有真货?"

老马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我:"去我老宅,床底下有个樟木箱子。"

小鹿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师傅,您是不是藏了什么传家宝?"

老马没回答,只是盯着那道裂纹,喃喃自语:"锅裂了,人该醒了。"

第二天,我按地址找到老马的老宅——一栋藏在胡同深处的西合院,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半只耳朵。床底下的樟木箱落满灰尘,打开时,一股陈旧的药香扑面而来。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包药材,每包都贴着泛黄的标签,最早的一张写着"1965年·张氏珍藏"。

最底下,压着一封没有拆开的信,信封上印着国宴筹备组的公章,邮戳日期是二十年前。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信带回了店里。老马正在熬汤,见我回来,头也不抬:"陈皮呢?"

我把箱子推过去,顺手掏出那封信:"师傅,这个……"

老马的手顿住了。汤勺"当啷"一声掉进锅里,滚烫的汤汁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

小鹿机灵地关上了店门,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沉默了很久,老马终于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1977年国宴后厨的合影。年轻的老马站在角落,身旁是个笑容温和的老人,手里正捧着那个紫砂汤锅。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张氏一脉,陈皮鸭绝,望有后人续之。"

老马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他慢慢蹲下,手指死死攥着照片,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多年的呜咽。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马师傅!"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门口,恭敬地递上一张烫金请柬,"国宴组委会派我来接您。"

老马抹了把脸,站起身时,又恢复了那副冷硬的表情:"告诉你们领导,我要带两个徒弟。"

男人面露难色:"这不合规矩……"

"规矩?"老马冷笑,突然抄起汤勺敲在裂开的紫砂锅上,发出清越的铮鸣,"二十年前他们讲规矩了吗?"

男人被震住了,赶紧掏出手机走到一旁低声通话。小鹿趁机凑过来,小声问:"师傅,咱们真要去国宴啊?"

老马没回答,只是从箱子里取出那包1965年的陈皮,撕开油纸。深褐色的陈皮己经干枯,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散发出惊人的醇香。

"欢子,"他突然叫我,"记住,做菜如做人——火候不到,别揭锅盖。"

门外,男人挂断电话,满脸堆笑地转身:"马师傅,领导同意了!车就在外面……"

老马把陈皮扔进汤锅,升腾的蒸汽里,紫砂锅的裂纹竟慢慢渗出金黄色的汤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走吧。"他拎起汤锅,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该让有些人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