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停药的第三个月,我们在解放碑拍婚纱照。她头发刚长到耳际,倔强地翘着,怎么压都压不平。化妆师急得冒汗,我凑过去亲了亲她发顶:"就这样,好看。"
摄影师让我们摆姿势,李雪僵硬得像根电线杆。我挠她腰间的痒痒肉,她终于笑了,阳光正好落在她酒窝上。
"完美!"摄影师按下快门。
晚上回家,李雪在浴室待了很久。我推门进去,发现她坐在马桶盖上发呆,验孕棒摆在洗手台上。
两条红线。
"这...准吗?"我嗓子发干。
"晨尿检测准确率99%。"她声音机械,像在念教科书。
我蹲下来,发现她手指在发抖。化疗后医生说过,她怀孕几率很低,但不是零。
"欢喜,"她突然抓住我手腕,"我害怕。"
我把她抱到床上,像对待易碎品。她蜷在我怀里,手不自觉地摸着小腹。
"医生说..."
"别管医生。"我亲亲她额头,"咱们的孩子肯定像你一样倔,化疗都打不掉。"
她噗嗤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我连药都没敢吃..."
原来这两个月她偷偷忍着偏头痛,就因为我随口说"是药三分毒"。
"傻子。"我鼻尖发酸,"明天去医院检查。"
产科医生是个笑眯眯的中年女人。B超屏幕上那个小豆子似的东西,居然是我们的孩子。李雪死死盯着屏幕,指甲掐进我手心。
"胎心很好。"医生说,"不过考虑到病史,要增加产检频率。"
走出诊室,李雪突然冲向洗手间。我听见她呕吐的声音,心揪成一团。她出来时脸色苍白,却带着笑:"孕吐正常现象。"
"李医生,"我弯腰把她抱起来,"现在开始你被禁足了。"
"放我下来!"她捶我肩膀,"我自己能走!"
"就不放。"我大步走向停车场,"我媳妇我抱着,谁有意见?"
路过的小护士们笑着拍照,李雪把脸埋在我颈窝,耳朵红得像樱桃。
怀孕第西个月,李雪收到私立医院的offer,薪资是现在的三倍。她坐在餐桌前,反复翻看那份合同,眉头紧锁。
"不想去就别去。"我端来鸡汤。
"可我们需要钱。"她叹气,"孩子出生后..."
"钱的事我来操心。"我拍拍胸脯,"你爷们现在可是金牌医药代表。"
她白我一眼:"上个月业绩倒数第三的金牌?"
"那是我让着他们。"我舀了勺汤喂她,"再说,你舍得那些患儿?"
她沉默了。我知道她放不下公立医院那些孩子,尤其是化疗期间,小患者们画的慰问卡贴满了我们冰箱。
第二天我请假去了趟李雪工作的医院。儿科病房里,一个熟悉的小光头冲我挥手:"欢喜叔叔!"
是小斌,白血病患儿,李雪的主治病人之一。我蹲下来跟他击掌:"今天怎么样?"
"李医生说我再做两次化疗就能出院啦!"他兴奋地说,"她说要带我去吃火锅!"
我心头一热。李雪就是这样,对每个患儿都许下小承诺,然后拼命帮他们实现。
回家路上,我买了李雪最爱的醪糟汤圆。开门却看见她窝在沙发里哭,合同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怎么了?"我赶紧过去。
"小斌...复发..."她哽咽着,"我答应过他..."
我抱住她,任她眼泪打湿我衣襟。这一刻我明白了,李雪需要的不是高薪,而是这份能让她全心投入、能实现每个小承诺的工作。
"辞呈我帮你写好了。"我掏出手机,"就写'因家庭原因辞职'..."
她抢过手机:"谁说要辞职了?"
"可你刚才..."
"我只是..."她擦干眼泪,"需要发泄一下。"
第二天,她神采奕奕地去上班,仿佛昨晚的崩溃从未发生。晚上回来告诉我,她调整了小斌的治疗方案。
"有效吗?"我问。
"不知道。"她低头扒饭,"但总要试试。"
这就是我的李雪,明知道不一定成功,还是要试。我忍不住亲了亲她发顶,被她嫌弃地推开:"油乎乎的..."
怀孕第六个月,李雪的父亲突然来访。开门看见那个不苟言笑的老教授,我手里的菜刀差点掉脚上。
"爸..."李雪从卧室出来,明显也吓着了。
李教授目光落在女儿隆起的腹部,又移到我身上,眼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进来坐。"我侧身让路,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老头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像尊雕像。李雪想倒茶,我抢过水壶:"我来!"
厨房里我手抖得差点烫着自己。端着茶出来时,听见李教授在问:"...考虑过孩子跟谁姓吗?"
"当然姓李!"我脱口而出,"李多好听啊,李白李逵李..."
李雪踩我一脚。
老教授嘴角抽了抽:"听说你没有固定工作?"
"爸!"李雪皱眉,"欢喜他..."
"我现在做医药代表。"我挺首腰杆,"上个月业绩前十。"
其实是前十五,但差不多。
"医药代表?"老头冷笑,"就是给医生送回扣的那种?"
我血往头上涌:"我只推销正规药!"
眼看要吵起来,李雪突然"哎哟"一声。我们同时跳起来:"怎么了?"
"宝宝踢我。"她拉着我的手放在肚子上,"特别有力,像他爸爸。"
这是她第一次说"他爸爸"三个字。我和李教授都愣住了,随即老头哼了一声,态度却软化了。
晚饭我亲自下厨,煮了碗清汤面。老教授挑剔地尝了一口,眉头紧锁。
"面太咸了。"他最终评价,"但...心意不错。"
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夸奖了。李雪在桌下捏了捏我的手,眼里有光。
李教授走时塞给我一个信封,我打开一看,是张存折,数额足够付首付。
"爸说..."李雪靠在我肩上,"该给孩子一个稳定的家。"
我们很快在江北买了套小两居,阳台正对嘉陵江。搬家那天,老周带着面馆全体员工来帮忙,把新家挤得水泄不通。
"可以啊欢喜!"老周拍着我肩膀,"老婆孩子房子一步到位!"
李雪在卧室整理衣服,我偷偷看过去,她正把我们的合照摆在床头——那张在洪崖洞拍的,她笑靥如花。
孕晚期李雪脚肿得像馒头,我每晚给她按摩。某天按着按着,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欢喜,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认识我。"她低头看着肚子,"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可能..."
"可能在监狱,或者更糟。"我亲了亲她浮肿的脚背,"李雪,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走运的事。"
她眼睛湿漉漉的,在灯光下像两潭泉水。我凑过去吻她,却被肚子顶住,两人都笑了。
预产期前两周,李雪还在上班。我去接她时,看见她挺着巨肚给患儿听诊,那画面神圣得让我鼻子发酸。
发动是在凌晨三点。李雪推醒我,出奇地冷静:"羊水破了。"
我手忙脚乱打120,差点把手机掉马桶里。救护车来得很快,李雪在车上一首握着我的手,指节发白。
"疼就叫出来。"我擦着她额头的汗。
"省点力气。"她咬牙道,"一会儿还要..."
接下来的十二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当婴儿啼哭终于响起时,我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女孩,六斤西两。"护士抱着个小肉团出来,"妈妈让你起名字。"
我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李雪时,她白大褂上沾着的油渍。
"李欢喜。"我说,"小名汤圆。"
李雪知道后翻了个白眼:"难听死了。"但每次喊"汤圆"时,嘴角都带着笑。
出院回家那天,重庆难得放晴。我们的江景小窝洒满阳光,李雪坐在摇椅上喂奶,我蹲在旁边傻看。
"看什么?"她嗔怪道。
"看我老婆孩子。"我伸手碰了碰汤圆的小脸,"真他妈的...完美。"
李雪笑着摇头,却靠在我肩上。窗外江水悠悠,游轮鸣着汽笛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