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修竹般的身姿凛凛踏来,青衫拂过金砖时似带起万壑松涛,每一步都踏在龙纹地砖的节骨眼上,激得鎏金蟠龙浮雕在烛火中明灭不定。
待他行至御案前丈余,九重宫阙的暖香忽被无形利刃劈开,凝成冰棱般的锋芒,连铜鎏金狻猊香炉腾起的沉水烟都僵在半空,化作千百道悬停的银丝。
渣渣龙稳居蟠龙金椅,玄色蟠龙冠下眉目如剑,身覆的杏子黄江绸龙褂在百支鲛蜡的柔光里洇着霭霭金雾。
袍角织就的团龙纹暗涌云气,金线勾鳞随呼吸起伏,竟似活物要破帛化真。
待他广袖垂云般拂开流苏璎珞,翟衣窸窣便似落梅敲窗,九霄之上垂落的十二旒白玉珠帘忽而轻颤,将御座笼罩在泠泠清辉之中。
那双惯常威压的凤目此刻却凝着千重雾色,眼底幽微情愫如春涧融雪,在烛火照不到的暗处汩汩流淌。
渣渣龙抬起一双冷玉似的手,十指纤长如削,在烛火下泛着素瓷般的釉光。
那手轻覆上李玉肩头时,恍若昆仑雪巅飘落的鹤羽,看似轻若鸿毛,实则暗藏万钧之力。
李玉但觉肩胛处传来温润的压迫,恍如春溪化冰般不容抗拒,双腿便自引着胄甲铿锵的躯壳,沉沉落座于那张鎏金错银的蟠龙御椅。
霎时间,九旒冠冕垂下的珠帘无风自动,在帝王额前投下细碎光影,恰似星河倾泻于眉间。
李玉叠股高踞龙椅,倒像是云游道士醉卧山岩,任那檀木蟠龙在腰间蜿蜒。
他舒展鲲鹏之翼般的身骨,玄铁甲胄下竟透出三分江湖气,簌簌抖落一身朝堂肃杀。
玉色指尖叩击着椅背螭龙首,金石清音如叩编钟,在雕龙画凤的殿堂掷地有声。
鎏金椅背承托着他微微后仰的颀长身躯,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薄唇噙着半化未化的春冰笑意,恍若将万里河山都酿成了唇边这抹懒散的酒意。
渣渣龙望着李玉慵懒之态,唇角不禁漫开三月烟霞,连眉梢都染了桃夭色。
他罗裳轻旋便落座玉人怀,恍若离枝的棠梨花终于归巢,将满身金鳞玉甲都化作了绕指柔。
青丝垂落处,耳鬓厮磨着玄甲下蓬勃的生机,那胸膛里震荡的雷音,隔着缎袍传来竟似编钟嗡鸣,一声声叩着帝王心鼓。
九旒珠帘在鬓边簌簌颤抖,抖落满地碎玉清辉,将这双影叠坐的荒唐,映成了金銮殿里最秘不示人的山河图。
渣渣龙阖目垂睫,在玉面投下小片鸦羽阴翳,恍若墨蝶敛翼栖于雪梅。
檀口微翕间,一缕沉水香沁入七窍,那气息不似麝香霸道,倒似冷月融冰时析出的松脂清气,绕着紫宸殿梁间蟠龙盘旋三匝,方恋恋不舍地没入帝王冠冕。
这暗香如春风化雨,将连月批阅奏折积下的眉间褶皱,都熨成了烟霞色。
九旒珠帘后忽而传来轻不可闻的喟叹,原是悬在龙椅上的心绪,终被这不经意的温柔渡了岸。
李玉垂眸望着怀中龙章凤姿,眼底柔波潋滟似昆仑瑶池,盛着三千弱水也化不开的缱绻。
铁铸似的手掌便抚上君王云鬓,动作轻得像怕惊散鬓边停驻的蝶,又稳若托举太液池畔的明月。
经年握剑的茧痕着青丝,沙沙声里带着塞外风沙的苍茫,却将九五至尊鬓角的寒霜,熨成了三春柳色。
这掌中温度恰似星火坠夜海,引着帝王将金枝玉叶的傲骨,尽数融作绕指柔。
“渣渣龙,你怎了,可是倦了?”
李玉声若寒潭坠玉,字字裹着三春絮暖。
渣渣龙闻声仰首,眸底浮起烟笼寒潭的雾气,恍若蒙尘的西子湖,教人心尖都泛起涟漪。
他三言两语便道清了事情全貌。
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相互倾轧、暗中较劲,宛如一场不见刀光剑影却暗藏杀机的激战,首教渣渣龙身心俱疲;而后宫之中,繁杂琐事如潮水般涌来,恰似一团毫无头绪的乱麻,搅得他烦闷不堪。
未及言尽,渣渣龙忽作稚子态,凤目微眯似狸奴撒娇,广袖垂落处露出半截玉色手腕:“李玉,朕要借你的温暖胸膛,暂作锦衾温被。”
这声呢喃裹着龙涎香袅袅散开,在九龙铜灯下凝成绕指柔丝,将御座上的九重压力,都化作了檐角新月的半弯清辉。
李玉凝望渣渣龙憔悴而隐忍的眉眼,胸腔里泛起细密的疼,宛若钝刀在肺腑间来回铰磨。
他默不作声颔首,素白指尖掠过檀木桌案,捧起那尊鎏金琉璃樽。
器皿在烛火中流转着七色霞光,薄胎上錾刻的缠枝莲纹在光影间若隐若现,恍若将银河碎星凝作掌中一泓春水。
起身时广袖垂落如云,他踩着无声的步调靠近,衣裾掠过青砖时带起一缕沉水香。
屈膝半跪的姿态宛如朝拜的仙鹤,执起樽口时动作轻若鸿毛,琉璃边缘贴着青紫唇瓣缓缓送入。
这行云流水的举止间,分明浸着经年累月的稔熟与疼惜。
渣渣龙就着那温热的樽口吮饮,琥珀色汁液裹挟着蜜香滑入喉间,恍若三更天承露盘接的玉露琼浆,悄然润泽他枯槁的心脉。
蜜意漫过舌尖时,渣渣龙眉宇渐次舒展,唇角浮起稚子得宝般的笑靥。
那抹甜首沁心脾,将连日来的疲惫与烦忧化作青烟,丝丝缕缕融进乾清宫雕梁画栋的浮尘里。
朱门外他是金鳞耀目、威仪震慑西海的帝王,玄色龙纹在日华下泛着凛凛寒光。
端坐九重銮座时,连鬓角白发都浸着不容置喙的威权。
可此刻蜷在李玉怀中,却褪去利爪与鳞甲,将龙首深深埋进月白衣襟,恍若冬雪里寻求温暖的幼兽。
这里没有奏折血书,没有百僚叩拜,唯有檀香袅袅缠绕着彼此的温度。
李玉双臂如铁箍般环护,下颌抵着渣渣龙发顶,青丝间龙涎香混着淡淡墨香。
他眸中倒映着摇曳的烛火,恍若苍松立雪,要将这单薄的身躯纳入羽翼之下。
无声的盟誓在交缠的衣纹间流淌:纵是山河倾覆、星斗逆转,这方温暖结界永不会崩塌。
檐角铜铃在夜风里静默,漏刻凝滞在未央夜色中。
烛泪堆成珊瑚,将两个依偎的身影铸成永恒剪影。
这份缱绻穿越雕花长窗,在乾清宫内外洇开温柔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