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重明
寅时的梆子声穿透薄雾，惊起檐下栖着的雨燕。林晚裹着夹棉寝衣推开雕花木门，桂花甜酿的馥郁香气裹挟着柴火的焦香扑面而来。庭院青砖灶台上，玥玥正踮着脚吹火折子，橘色火苗在陶瓮下跃动，煨着的腊八粥咕嘟作响，浓稠的米浆顺着瓮沿溢出，在灶膛里溅起细碎的火星，惊醒了悬在檐角的铜铃。
"妈妈快看！"玥玥转身时，绣着《山海经》异兽的小斗篷下摆扬起，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尖，"我用你收的雨水发了醪糟！"老陶罐揭开的瞬间，酒香混着去年封存的丹桂气息喷涌而出，金黄的酒糟上还凝着细小的露珠，像极了外婆藏在木盒底层的陈年佳酿。林晚忽然想起婚后那个暴雨夜，周明远皱着眉将她精心酿制的甜酒倒进下水道，玻璃罐碎裂的声响至今还刻在耳膜深处。
晨雾未散，母女俩踩着沾着露水的青石板来到临河早市。远处渔火尚未熄灭，倒映在河面上碎成点点星光。背竹篓的妇人掀开木桶，"七转鲜"的浇头顿时在晨光里翻飞——蟹粉裹着蟹油泛着琥珀色光泽，虾仁弹牙晶莹，银鱼雪片似的在汤汁中沉浮。玥玥拽着她停在水榭戏台前，白发阿婆正将熬了整夜的鳝骨高汤浇在龙须面上，乳白的汤汁顺着纤细的面条滑落，蒸腾的热气里飘着炸得金黄的蒜粒。
"要两碗响堂面！"林晚话音未落便怔在原地。二十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庙会人潮里，她踮着脚看淮扬菜师傅表演"观音过桥"，滚烫的面汤在竹筷上流转，却始终舍不得眨眼。那时她痴迷于研究古法烹饪，首到周明远说"做饭是浪费时间"，那些珍藏的食谱便渐渐蒙上了灰尘。
跑堂端着红漆托盘穿梭如蝶，青花盏在玥玥手中敲响，清脆的声响惊起水面游鱼。滚烫的汤面滑入喉咙，林晚闭上眼，二十年前母亲教她包刀鱼馄饨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刀鱼剔骨的手法，猪油拌馅的诀窍，还有那锅永远翻滚着的鸡汤，原来有些味道早己刻进血脉，连抑郁症都无法吞噬。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厨房，林晚和玥玥围在祖传的紫砂甑前研究古法蒸蟹。玥玥把晒干的艾草编成小舟，载着醉蟹顺水流向石桥，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惊散了游动的锦鲤。林晚擦拭着蒙尘的《随园食单》，泛黄的纸页间忽然飘落一张泛黄的信笺，"煨三鲜"的批注旁，外婆的簪花小楷娟秀如初："火候到了，苦的也能熬成甜的。"
暮色染红灶神像时，八仙桌上己摆开失传的"玲珑宴"。雕成玉兰花的冬瓜盅里，莼菜银鱼在鸡汤中沉浮；糯米藕塞着桂花糖渍的栗子，切开时拉出细长的糖丝；最妙的当属玥玥用蒔萝汁染的翡翠烧麦，薄如蝉翼的面皮里裹着三春时蔬，咬开的瞬间，荠菜的清香与春笋的脆嫩在舌尖绽放。
"这是外婆教妈妈的，现在妈妈教给你。"林晚将乌木包银的食雕刀放在女儿掌心，刀柄上雕刻的饕餮纹早己被岁月磨得温润。窗外忽有流萤扑进厨房，在她们复原的《烧尾宴》食单上投下星子般的光斑。火光映着母女俩的脸庞，古老的灶火穿越千年，终于在这一刻点亮了新的传承。林晚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明白，那些被生活碾碎的美好，终会在某个清晨，化作袅袅炊烟，重新温暖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