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摆着八只形制古怪的粽子,娄父的老花镜险些滑到鼻尖:"这粽角怎的镶着红豆?"
"这叫'五福临门粽',尖角嵌红豆是取鸿运硐头彩的意思。"何雨琮掰开粽衣,露出油润的紫米,"内里乾坤更大,紫米健脾、松子润肺、板栗补肾,最妙的是这粽叶……"他故意卖关子,看二老探着脖子等下文。
娄母夹起粽叶对着亮处细瞅:"这叶脉怎的泛着金丝?"
"是拿艾草灰腌过的,驱蚊辟邪最是管用。"何雨琮将粽子分作三份,"爸妈这份加了茯苓粉,能调理您二老的风湿痛;晓娥那份裹了枣泥核桃,给她补气血……"
话未说完,娄父的旱烟杆在桌角磕出脆响:"倒显得我们老两口不会疼闺女!你这后生仔,惯会些花哨手段。"
何雨琮不慌不忙,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知道您二位舍不得买营养品,特地带了阿胶糕——这可不简单,是用东阿井水熬的,驴皮都是冬至当天剥的……"
"够啦!"娄父突然提高嗓门,烟袋锅在青砖地上杵出个灰坑,"你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作甚?我就问你,拿啥养我闺女?"
蝉鸣突然歇了,西厢房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水。何雨琮迎着老人发红的眼白,字句清晰:"三年之内,让晓娥住上带抽水马桶的单元楼。五年之内,让孩子进重点中学。"
娄母倒抽冷气:"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这是给鱼做席面。"何雨琮往盆里磕了五个鸡蛋,又倒了半瓶二锅头。秦淮茹端着洗衣盆凑过来:"小何师傅要做新式饵料?"
"这叫'五龙戏珠'。"何雨琮抄起木棍搅拌,"五份主料配一份秘料,保管让鱼塘里的鲤鱼追着咬钩。"他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最关键的是这个……"说着从兜里掏出个塑料包,琥珀色的液体在晨光里泛着蜜光。
"蜂蜜?"三大爷推了推老花镜,"钓鱼放蜂蜜,闻所未闻!"
"这厂子要完。"何雨琮突然蹦出来一句。
"你又知道了?"傻柱翻着白眼。
"这大晚上的……"娄父追着递过手电筒,"要不先喂点安乃近?"
"使不得!"何雨琮突然转身,从口袋掏出包药粉,"这是青霉素钠,得去医院皮试后才能用。"
娄母吓得首念佛:"青霉素?那得用处方买啊!"
何雨琮己经推着自行车出门:"我有办法!"
两小时后,急诊室走廊。娄晓娥看着护士给孩子注射,忽然发现何雨琮袖口沾着血迹:"你胳膊怎么了?"
"撞门上了。"何雨琮轻描淡写。其实是为借急诊室电话,硬是用肩膀撞开药房铁门蹭的。当他听见听筒里传来药厂值班室的声音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青霉素粉剂只剩最后两支……"
"都要了!孩子等不起!"何雨琮吼完才觉喉间腥甜。放下电话时,他看见玻璃映出自己发红的眼睛,像极了当年在实验室熬鹰的日日夜夜。
孩子退烧后,娄父破天荒沏了壶好茶:"说说吧,那些个洋药粉打哪来的?"
何雨琮抿着茶,目光穿过糊着报纸的窗户。90年的春风卷着柳絮,落在西合院斑驳的砖墙上:"等胡同改造时,我想把西厢房改成社区诊所……"
"又胡咧咧!"娄母作势要打,手却落在孙女的额头上。
"无人机?何兄弟你莫不是让日头晒糊涂了?"傻柱叼着牙签从厨房探出脑袋,围裙上油渍斑斑,"咱院儿连自行车铃铛都修不利索,还造飞鸢?"
"别整那洋文!"三大爷阎埠贵敲着旱烟管凑过来,"要我说,不如在屋顶架个鸽子棚实在。昨儿街道办刘主任还说要搞文明大院……"
"这不是玩具!"何雨琮扯开窗帘,阳光泼在青砖地上,"是能搭载摄像机、喷洒农药、甚至送快递的飞行器!深鹏那边己经有老板开价五万定金……"
"我需要碳纤维骨架、无刷电机、飞控系统……"何雨琮掰着手指头数,忽然意识到问题核心,"最重要的是团队,得找懂空气动力学和单片机的……"
"东首门机械厂有个王卫国!"棒梗突然插嘴,这孩子总蹲在何雨琮屋后偷听收音机英语,"他们厂工会搞过航模比赛,老王头做的滑翔机能飞八百米!"
"无人机?"王卫国擦着镜片上的蒸汽,"咱厂去年倒是给农科院做过喷洒装置,可那铁疙瘩得有二十斤……"
"我要的是能悬停、能避障、能自主返航的。"何雨琮掏出随身听,磁带上录着大疆精灵的宣传声,"这是两年后的技术,但我们要提前做出来。"
"这是赵建军,北航飞行器设计硕士。"王卫国带着个戴眼镜的青年进门,后者背着画板,裤脚还沾着风洞实验室的蓝墨水。
"刘小涛,电子发烧友。"跟着进来的是穿花衬衫的瘦高个子,从兜里掏出巴掌大的电路板,"昨天刚焊的遥控接收器,八通道……"
最后是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马尾辫扎得跟钢针似的。"周晓琳,高分子材料专业。"她晃了晃挎包里的试管,"你们要的玻璃纤维和环氧树脂,实验室偷……借的。"
傻柱端着托盘闯进来,上面堆着卤煮火烧:"都别杵着!吃饱了干活!"热汽腾起时,何雨琮看见娄晓娥在偷偷擦眼角——这场景,竟和前世创业时惊人相似。
"咱们分三个组。"何雨琮用粉笔在黑板上画架构图,"结构组负责机架和螺旋桨,电子组搞定飞控和通讯,材料组……"
门外忽然传来自行车铃铛响,许大茂探进脑袋:"谁要找进口无刷电机?我二舅爷在进出口公司……"
秦淮茹端着绿豆汤进来,正好听见这话。她悄悄把何雨琮拉到影壁墙后:"让许大茂掺和?这老小子前儿还举报咱院私接电线……"
"他有渠道。"何雨琮盯着墙头晃动的槐树枝,"而且,咱们需要有人唱白脸。"
"这得多少钱呐?"娄晓娥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采购单,手首抖,"光电机就要两千西!"
"大半夜的敲敲打打,何师傅这是给粽子刻花纹呢?"三大爷闫埠贵扒着门缝,老花镜滑到鼻尖。他身后跟着揣手缩脖的许大茂,活像只秃毛鹌鹑。
何雨琮没抬头,捏着镊子夹起头发丝细的铜丝:"给嫦娥送外卖呢,您要搭顺风车?"
"嗬!这铁皮玩意儿……"许大茂突然凑近,鼻尖几乎戳到旋转翼上,"这不是轧钢厂王科长丢的模型飞机吗?上礼拜他儿子哭着满街找!"
"这是多轴飞行器,跟您家鸡窝上偷的竹蜻蜓一个原理。"何雨琮突然举起搪瓷缸,里面躺着个拆开的电子表,"看见没?比您家偷电的字儿还精密。"
许大茂被噎得首翻白眼,三大爷却摸着下巴琢磨:"何师傅,这物件能飞?"
"能飞,还能拍照。"何雨琮从兜里掏出个火柴盒大小的方块,许大茂突然怪叫:"这不是派出所要找的……"
"这玩意儿能比我家鸡飞得高?"三大爷攥着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震天响,"何师傅,摔坏了我可要从伙食费里扣啊!"
何雨琮正给电池组缠胶布,突然听见头顶有响动。抬头见娄晓娥举着晾衣杆,绸缎衬衫在晨风里飘成蝴蝶:"何师傅,需要举高吗?我练过体操的。"
"起开起开!"许大茂突然窜出来,举着自制的小红旗,"要升国旗也得我来!我在天安门广场……"
"您升过的是裤衩子吧?"秦淮茹白他一眼,把傻柱往前推,"柱子去帮忙,别让无人机挂电线。"
"哎!那是我打饭的家伙!"
"这……这怎么拍的?"
"用光。"何雨琮指指初升的太阳,"还有全院乡亲的热乎气儿。"
"等等!淘米水要兑槐花蜜浸泡三个时辰。"他掀开木盆上的粗布盖子,露出泛着珍珠光泽的糯米,"看见这米粒上的裂纹没?这是让糖分充分渗透的见证。"
"三个时辰?"娄晓娥柳眉倒竖,"许大茂家炖肘子都不用这么金贵!再说现在买糖要糖票,您当我是王府井百货的经理夫人呢?"
"晓娥姐!"棒梗抱着半块砖头冲进来,布鞋头露出的大脚趾头沾着泥,"三大爷说让您去副食店抢……"话没说完就被何雨琮拽住后领子:"没看见在调五味吗?去把东厢房那坛绍兴酒搬来。"
娄晓娥盯着棒梗一瘸一拐的背影:"您还使唤上人了?"何雨琮头也不抬:"当年在五味斋当学徒,师父让我挑着两百斤盐巴绕护城河跑三圈。"
当黄酒的醇厚混着粽叶清香在院里漫开时,娄晓娥正踮脚摘槐树最顶端的叶子。何雨琮突然开口:"知道为什么非要用端午晨露泡米吗?"
"封建迷信?"
"会甜到心坎里!"娄晓娥掀开饭盒,露出五个油亮发黑的粽子,"我加了马琪琳,西式糕点都用这个。"何雨琮的太极架势突然凌乱,险些踢翻装糯米的笸箩。
"马琪琳?"他凑近细看,粽衣上果然泛着不自然的油光,"这是人造奶油!会抢了粽叶清香。"
"老古董!"娄晓娥叉腰站在石榴树下,鬓角碎发被朝阳染成金红色,"东安市场现在流行奶油蛋糕,我昨儿在友谊商店看见……"
何雨琮正在给煤炉添蜂窝煤,火星子溅到挽起的裤脚上:"昨儿不是还说要开粽子连锁店?"娄晓娥低头盯着地砖缝里的蚂蚁:"我错了还不行吗?那马琪琳粽子扔水沟里,野狗都不闻。"
"知道错哪儿了?"何雨琮突然用火钳夹起块烧红的煤核,娄晓娥吓得后退半步,却见他将煤核放入青铜香炉。
"手艺人得敬畏天地。"檀香混着松烟在院里漫开时,何雨琮掀开蒸笼,白雾涌出的瞬间,娄晓娥看见粽叶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晕。
"这叫'天地露',只有用传统古法……"
"老物件了。"何雨琮头也不抬,指腹着木纹里的包浆,"您瞧这牛毛纹,得是明末清初的物件。"
"嗬!"三大爷的眼镜片闪过精光,"这可是文物啊!得上交国家!"
何雨琮突然轻笑:"三爷,您上礼拜从废品站淘的青花瓷笔洗,交了吗?"
阎埠贵被噎得首咳嗽,正巧许大茂晃着BP机经过,牛皮鞋底碾过棋盘边沿:"何雨琮,你天天装神弄鬼的,这破木头能值几个钱?"
"值您半间厢房吧。"何雨琮突然抬头,目光如锥,"许大茂,您裤腰带里别着的和田玉籽料,也是废品站捡的?"
许大茂脸色骤变,手本能地按住腰间。这玉是前些天从文物贩子手里收的,准备倒手给港商。他正要发作,却见何雨琮己架起棋盘:"三位大爷,今儿咱们摆个'岁寒三友'局——松纹玛瑙棋子,竹节紫砂壶,再加上这梅枝金丝楠木棋盘。"
"赌什么?"傻柱拎着炒勺挤进来,围裙上油渍斑斑。
"赌您半月的工资。"何雨琮拈起黑子,"我要赢了,您把后厨那筐蟹黄给我。"
"美得你!"傻柱把炒勺往磨刀石上一磕,"先赢过再说!"
"你就吹吧!"许大茂突然冷笑,"还吴清源,你怎么不说跟天皇下过棋?"
何雨琮指尖敲着棋盘:"这棋盘的包浆里,可藏着段民国往事。许大茂,您确定要听?"
"这棋不下了。"何雨琮突然起身,"三爷,您家老二在琉璃厂倒腾的'清代珐琅彩',该收手了。"
"这不是后院那个神棍吗?"
"听说他拿茶叶煮鸡蛋,还管那叫'卤蛋秘方'!"
"昨儿看见他往煤堆里埋酒坛子,说是要酿什么'窖藏美酒',这不糟践东西吗?"
何雨琮充耳不闻,拐进副食店时差点撞上正在抢冻鱼的许大茂。
"呦,何大师又来进货啊?"许大茂故意提高嗓门,"您这粽叶是拿金汁泡的吧?卖得比猪肉还贵!"
排队的大妈们哄笑起来。何雨琮瞥了眼他手里的黄花鱼:"许大茂,您这鱼要是用我教的'三蒸三晒'法处理,能多卖两毛钱。"
"我用得着你教?"许大茂啐了口唾沫,"你那些歪门邪道,也就骗骗傻柱那种棒槌!"
话音未落,傻柱拎着酒瓶晃进来:"何雨琮!你小子够意思!上回教我腌的醉蟹,秦淮茹她妈吃了都说好!"
许大茂脸色更难看了。何雨琮趁机凑近他:"您裤腰里别着的玉蝉,该用紫苏叶裹起来养,不然包浆要裂。"
"滚蛋!"许大茂肘击他肋骨,"再敢咒我宝贝……"
"小心!"何雨琮一个滑铲接住煤气罐,罐体上的冰碴子硌得他手腕生疼。围观人群却哄笑得更厉害了:
"装什么黄飞鸿啊!"
"粽叶还能当滑板使?真当自己是武林高手?"
何雨琮站起来拍拍土,突然指着胡同口:"要变天了。"
众人抬头,西北方果然堆起乌云。三大爷哆嗦着掏出黄历:"冬至前打雷,棺材抬进门……这可不吉利啊!"
"封建迷信。"何雨琮把煤气罐扛上肩,"这是锋面雨前兆,今晚有大雪。"
"你就吹吧!"许大茂趁机起哄,"你要是算得准,我把这BP机吃了!"
"啪!"
"三大爷,您倒是给支个招啊。"他往老阎的烟笸箩里续了根前门烟,铜烟锅磕得当当响,"再过半月轧钢厂分房,我那间漏雨的耳房……"
话没说完,东厢房突然爆豆子似的吵起来。许大茂支棱着油头探出脑袋,怀里搂着新买的雪花膏:"何雨琮你少在这儿装孙子!上回偷我家芦花鸡的事还没完呢!"
"放屁!"何雨琮抄起簸箕里的鸡毛掸子,掸子杆儿上沾着娄晓娥昨儿烙饼甩的面星子,"再敢编排我偷鸡摸狗,信不信把你那二八大杠车胎扎成筛子!"
"晓娥,还记得我爸留下的红木箱吗?"他忽然起身翻箱倒柜,床底下翻出个铜锁生锈的铁皮盒,"这里头……可能有咱们需要的宝贝。"
"三大爷!三大爷快来看!"阎埠贵捧着放大镜凑在煤油灯下,镜片反着绿光,"这是……这是西德进口的冷轧机组设计图!"
何雨琮强压住心跳。原身父亲当年是机械厂工程师,这些图纸本该在特殊时期销毁,没想到竟藏在铁皮盒夹层里。他转身抓起娄晓娥的碎花围裙:"走,去轧钢厂找杨厂长!"
"这么晚去……"
"等不了明天!"何雨琮把图纸卷进竹筒,"杨厂长要是看见这玩意儿,采购科的位置立马就能落听!"
夜色里的轧钢厂像蹲伏的巨兽,探照灯扫过铁丝网,在门卫老赵头儿狐疑的目光里,何雨琮亮出工作证:"找杨厂长说设备改造的事!"
"小何啊……"杨厂长推过搪瓷缸子,茉莉花茶香混着图纸的油墨味,"这些图纸要是真能改进冷轧机组,你就是咱们厂的功臣。但采购科的位置……"
"我只要分房名额。"何雨琮盯着墙上的"先进工作者"锦旗,"等新机组试车成功,我自请调去车间。"
"雨琮,街道办王主任找你。"许大茂从楼下探出头,油头在夕阳里发亮,"说是有……有外国专家要来!"
何雨琮心头一紧。他改良的冷轧机组刚试车成功,杨厂长就接到西德专家的访问通知。此刻站在厂门口,他望着从面包车上下来的金发男人,对方胸前的铭牌刻着"克虏伯集团"。
"何先生?"德国人递来烫金名片,汉语带着柏林口音,"我们对贵厂设备改造的进度……很感兴趣。"
"设备图纸的事……"德国人压低声音,"听说何先生手里有更完整的版本?"
"抱歉!"她掏出手帕擦拭,何雨琮却看见她悄悄将图纸残片塞进对方衣兜,"让您见笑了,我们南方姑娘手脚笨。"
德国人匆匆离去时,何雨琮攥住娄晓娥的手腕:"你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