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指指叶强笑道：
“叶书记还是心软呐，恐怕也考虑到阻力太大的缘故，据我所知省府大院就有不少干部家属经商办企业，班子成员……考核标准将会越来越严格，绳索越收越紧，到时机成熟干脆一刀切，听说中原个别省份就是这样，叶书记有了解？”
叶强道：“向江书记汇报，我在原山就主导制订过类似考核考查条款，处级以上领导干部不限于直系亲属，哪怕沾亲带故都不准在所属城市拿工程、做项目，若有举报查实立即免职，绝不姑息。”
“原山那边因为工程爆出的案子一直居高不下，”江海诧异道，“是条款执行不到位，还是另有隐情？”
“白手套代持，多重复杂的股权设置令得穿透式检查都无济于事！”
叶强叹息道，“根本原因不在于恶之花，而是产生腐败的土壤。”
江海微微颌首：“叶书记一针见血，不过当前形势下唯有一茬接一茬地割掉恶之花，才能腾出空间进行土壤改良，大力遏制领导干部直系亲属经商是一招，适当时机公示领导干部财产又是一招，那要等到……起码五年后了。”
“再向江书记汇报，我在原山也牵头搞过领导干部财产公示工作。”叶强道。
“哦，叶书记处处干在我的想法前面啊，哈哈，”江海饶有兴趣道，“看样子效果不佳？说说什么情况。”
叶强道：
“各种各样的矛盾、特殊情况数不胜数，我只说亲身经历的两方面麻烦，一是比如江书记去年底填报个人财产，名下有一辆车，春节期间又买了一辆，然后数不清的举报信，说江书记实际拥有两辆车，与财产公示信息不符。”
“时间差的问题，可以解释不过确实费劲；动用公权力调查，必将形成资源的浪费。”
江海道。
叶强续道：“另一方面麻烦是资产评估问题，公示江书记名下有一处别墅价值40万，马上纪委电话打爆了，事实却是江书记老家村里的自建房，30万都没人要；相对应增值明显的学区房，却按当初购入价进行申报，因为市场价是浮动的，任意一个时点都不可能完全一致，听起来也有道理，反正一直持有并不打算出售。”
“叶书记讲的还是相对简单的麻烦，实际界定过程中更啰嗦，分家与不分家，房产纠纷，资产界定标准等等，”江海轻叹道，“所以老百姓经常指责党委正府连这么简单的领导干部财产公示都不能落地，还能干啥？往往越简单的事越难做，正如足球，人人看得懂所以人人是专家，可就是踢不出亚洲；高尔夫球都看不懂，打错了也无所谓，是这个道理吧？”
叶强道：“财产公示触动相当数量权贵的利益，不可避免会有来自内部的掣肘；老百姓是否真正支持和接受也是关键，要建立起互信互通的沟通机制。”
“我说五年可能还太短，但愿十年内落地吧！”
江海道，“一百八十万，两千四百万，哪个金额都该上刑，我赞成对樊凯双规措施，把迟茵非法集资案查实查透，不留死角。”
“我马上完善手续，尽快实施到位。”
叶强边起身边道。
“唔，”江海似想到什么又叫住叶强，沉思片刻道，“双规市委常委，省纪委要派位副书记过去，事先跟唐武功书记对接时要请他出面找黄利谈话，暗示奚美莲案子到了尾声，希望黄利放下包袱，不能因为后院起火乱了分寸，配合市委做好本职工作。”
作为省委书记，考虑的还是班子凝聚力和社会稳定两大主题，故而同意双规樊凯的同时安抚黄利为代表的围城本土系干部，叶强深深点头领命而去。
当天下午四点半，围城市府大院。
蓝京正在主持召开高精尖产业发展论坛，被临时叫到唐武功办公室，省纪委马副书记通报了省委、省纪委关于双规市委常委、统战部长樊凯的决定，明确提到涉及迟茵非法集资案，省纪委已掌握其收受大额贿赂的事实。
——正常情况下只须向市委书记通报，为何这回叫来蓝京？其中有叶强故意凸显蓝京地位的考量，此外樊凯兼任黄云区委书记，市正府需要配合市委稳定区里的局势，以免人心惶惶影响正常工作。
唐武功听得脸色很不好看，感觉省里接二连三到围城抓人就是给自己难堪，削弱即将而来省委常委补选的竞争力，半晌低沉地说：
“我和蓝市长完全拥护省委、省纪委决定，责无旁贷在反腐败工作上动真碰硬，无论哪个干部犯事绝不庇护，全力配合调查并追根溯源，一查到底！不过有句话我随口说说，马书记不必记录……”
马副书记深知这趟差事就是受脸色，当然也能理解唐武功的心情，这回是第三次冲刺入常，涵养再好的领导在此节骨眼等于被戳了一刀，能按捺住暴怒已经很不错了，遂笑笑道：
“不记录，随便聊聊而已。”
说罢以很明显的动作合上笔记本，旁边蓝京则收起钢笔。
唐武功道：
“去年省领导叫我们班子成员开会落实迟茵非法集资案责任追究问题，当场何朝迅书记、叶强书记、王要武部长都在场，当面说过省市两级责任追究到此为止，相关责任人处理处分到位后，所有涉案材料全部封存，不翻案也不扩大化，蓝市长有印象吧？”
“大致这个意思，省领导说得含蓄些。”蓝京道。
唐武功看着马副书记道：
“省领导指示我们围城市委不折不扣执行了，总共查处了四十多名干部，其中法院是重灾区，应该说相关责任人已经得到惩处，结果现在因为迟茵在狱中的信又开始调查，一下子牵连出樊凯、邵顺两位同志，还要把高桦同志弄进去……迟茵在监狱反正破罐子破摔，今天写封信要查处，明天再写信还得跟进，疲于奔命不说，关键之前答应的反悔了，这让我们怎么向基层干部交待？”
马副书记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唐书记、蓝市长，我没参加那次责任追究会议，不清楚省领导指示精神；这次来围城也是执行任务，事先没过多关注背后的一些情况……回去后我会反馈唐书记提的意见，行不行？”
“我就说说而已，马书记别放在心上，”唐武功道，“樊凯等同志一万个理由，也不能涉贪涉腐，那是条高压线。”
唐武功是以非正式方式向省纪委传递不满情绪，马副书记虽赔着笑小心应付，回省城压根不会在叶强面前提半个字。
为什么？
省纪委突然其来双规市委班子成员，作为市委书记肯定一肚子气，何况冲刺入常的关键时点，拍板作出决定时叶强都能猜到唐武功怎么发牢骚。
不过马副书记转达“省委主要领导”关于约谈并安抚黄利的指示，多少让唐武功松了口气，市委两大本土系常委不能都倒下，否则局面就失衡了，也不利于今后一段时间开展工作。
纵使如此市府大院还是风雨飘摇，“黄利没事了”伴随着“樊凯双规了”，连同此前已经很倒霉的嫡系亲信高桦都被牵连进去，外界都说迟茵一粒老鼠屎坏了围城一锅粥。
是的，之前仕途受挫，后来急于求成险些被坑的高桦眼下在大产业园只相当于中层干部，干些无足轻重且没存在感的活儿，却还一天到晚忙得要死，成天长吁短叹自艾自怜运气太差，不料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好端端居然被省纪委宣布双规！
霎时整个人都不行了，脑子晕乎乎的，双腿走路如同踩在棉花团上根本毫无感觉，心里一个劲地直打鼓：
哪件事出岔子了？事前怎么没风声？为什么省纪委的人带我？
混乱状态一直到某个位置偏僻的“点”上，审讯人员出现在他面前态度温和地说：
“不要有心理包袱，这次让你来是想搞清楚一些问题，希望配合好专案组工作，如实、坦诚地交待情况，如果事实证明你没有涉案，也没受贿行为，马上就能出去，听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明白，明白，一定配合，一定如实交待。”高桦似看到希望连声应道。
“迟茵到夏都县搞绿茵产业园得到县委县正府支持，最主要是你在当中起到促成作用，这个前期已经做过深入调查，也向迟茵本人作了了解，证明你在绿茵产业园规划、审批、筹建过程中没收受贿赂，仅仅逢年过节迟茵送了几千块钱购物卡……”
“都退了，都退了，”高桦急急道，“是托我秘书转交的，我根本记不清她是谁，拖了几天就把这事儿忘了。”
审讯人员道：“购物卡退了就不予追究，我们不会翻旧账，这次，是要弄清楚你为什么积极主动帮迟茵？在这里别说冠冕堂皇的话，你必须毫无保留地交待动因，查清遗留问题，也是对你自己负责。不要以为隐瞒推诿就能保护谁，省纪委既然查到这一步，手里掌握的线索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千万别妄想跟组织对抗！”
听到这里高桦心中雪亮：原来……原来老领导东窗事发了，难怪出面的是省纪委，自己区区副处应该没资格坐到这里。
念及此，高桦诚恳地说：“我愿意向组织坦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