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不再睁开眼睛面对着一切的AI坐在主管办公室里，监控屏幕散发出浅蓝色的微光，映照出她的脸庞——美丽的，属于卡门的脸。
赤色的仿佛融入太阳的眼眸，过分烂漫的光辉掩盖了太阳之下的层层血色，一切罪孽的始作俑者神情温和又悲伤，如同母亲怜爱着自已的孩子。
然而，安吉拉清楚的知道，卡门只是在怜爱自已而已，她所展现的所有情感，不过都是出于对自我的怜悯。
“卡门”怜爱着在轮回中痛苦不已的卡门，怜爱着因为无法拯救他人而悲伤的卡门，怜爱着一次又一次目睹他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卡门……
这是何等自我的姿态，但只有强烈到只剩自我，才不会迷失在“河流”中，也只有这样强烈的自我，才会反过来将河流染上“自我”的色彩。
“难道最初会对我微笑，一直陪伴着我的卡门，只是我虚假的一厢情愿的错觉吗？”
有时候，AI会这样想到。
“又或者，最初那个卡门，已经在我不知道的角落悄悄消失了……毕竟没人能承受成千上万次轮回，即使是AI也会对此感到绝望。”
她又想。
但无论AI如何思考，现在出现在安吉拉面前的，只是一个由自我组成的怪物。
“卡门”已经无法再看到自我之外的事物，甚至到了将他人视作自我的地步。
安吉拉成为了卡门凝视自我的载体，得到了卡门对自我的怜爱。因为怜爱着自已，所以怜爱着他人身上与之相似的倒影。
而真正可悲的是，即使清楚的知道卡门只是在借着她怜爱自已，安吉拉仍然渴求着这份爱。
卡门是全世界最理解她的人（玩家：玩过废墟图书馆的含金量就在这里），也是她一切悲剧的开端，安吉拉因为她才被制造出来，安吉拉一生无法释怀的痛苦也是她带来的。
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中，安吉拉开始让自已更贴近于卡门，就像曾经为了艾因扮演卡门一样。
发型、神态、笑容…她看起来就像是卡门的倒影——哪怕在现实中，扎着高马尾的卡门其实是她的倒影。
“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AI听到自已的影子说。
她真像个天使……又或者说，恶魔总是以天使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引诱他们掉进令人绝望的理想里。
“专心去做自已想要的事吧。”血色天使的声音温柔极了，“无论如何，我会帮助你的。”
“想做的事…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安吉拉想起艾因，她之所以会自愿成为脑叶公司的助理AI，正是因为想得到这位创造者的认可……直到现在，她仍期待艾因安排的剧本之中，属于她的结局。
“再让我想一想吧，卡门。”
失忆的X对她的态度很友善，卡门的怀抱足够温暖，安吉拉蜷缩在这个脆弱的安乐窝里，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
主管办公室的灯光突然变得明亮，刚刚加班了78个小时的主管X疲惫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只剩自我的怪物短暂的从自我怜爱中清醒过来，注视着自已的后辈。
「话说，你那个“纯粹的自我”buff真的没事吗？」系统担忧的声音从耳旁响起。
“怎么？你是在担心我被舍夺吗。”玩家微笑着反问。
「我是担心你分不清角色和现实，这可是有先例的！」系统很焦急，「模拟器一系列类似游戏的设计就是为了减少代入感。」
“好吧，别担心了，就我个人体验的话，它更像是斯特拉的恋爱脑buff，只要是为了“自爱”，无论做出什么事都能得到加成。”
玩家指了指不远处的AI。
“你看，安吉拉和我的关系好了很多呢，这可都是这个buff的功劳。”
搞定完系统，她将目光重新转移到X身上，还心情很好地为自已配音。
“糟糕，主管X的心系表盘锁住了，滴答，快使用……原来是卡门啊，那没事了，直接进吧。”
玩家都修过各个部长的心绪表盘了，她亲爱的后辈自然也不能落下。倒不如说，由于每次轮回都是因为主管出现问题而惨遭重启，X才是都市钟表匠的忠实客户。
玩家熟门熟路来到X内心世界，在这个只有灰白黑的心绪空间，带着鲜艳色彩的玩家显得与之格格不入。
他顺着心绪空间中漂浮的充满厌倦情绪的文字，找到了一个穿着条纹西装的中年人，他是艾因对无限轮回的厌倦，玩家亲切地将他简称为老头A。
“我们自以为我们可以重燃被遗忘的生命之火。”
“然而，我们为此而前行的道路与普罗米修斯无异。”
“所以最后，我们到底完成了些什么？又获得了些什么？”
“我们失去的远比我们获得的要多。”
老头A无力地诉说着自已的痛苦。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回溯时间，一次又一次面对选择，一次又一次看着别人死去，一次又一次全盘覆灭……我仍然没有见到任何转机。”
白色加粗的字体漂浮在玩家面前。
【这段永无止境的循环根本毫无意义。】
“哪怕事情没有任何改变，我也会去做的（因为那是我的理想）。”玩家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们做的这一切，无论好坏，无论有没有用，无论结局如何，都在改变这个世界。”
她说：“一切总得有个开始。”
白色字幕消失了，老头A也随之消失不见。
玩家继续向前，这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他是艾因对于过去的悔恨，以下简称颓废A。
他哭泣着跪在地上，如同失败的信徒在祈求神明的谅解。
“我干过太多的错事了，先是第一件开始，再是第二件，然后又一件，越来越多……好痛苦，我已经没办法承受这一切了。”
【你未曾提醒过我，这条通往理想的道路上布满了锋利的棘刺......】
虽然语气是很绝望，但颓废A一直是玩家最好搞定的A之一，只要她随便说点什么，颓废A就能马上找到一点走下去的动力。
“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玩家就这样看着他。
“你的悲伤，你的痛苦，你的罪孽…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无力，你的恐惧，你的愤怒…我一直都理解，我会一直注视着…一直，注视着你的灵魂。”
于是颓废A心满意足地离开，没有一刻为他的离去而哀悼，马上赶到现场的是走向极端的中二A。
此人认为“异想体是凡人褪下的，最纯净的躯壳。它们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人类”，说实话，带上“纯粹的自我”buff后，玩家还挺喜欢他的理念的。
但很可惜，玩家看着手里的“拥抱过去，没有未来。”再看着对面的“舍弃过去，创造未来”，决定抄起家伙干他一架。
有时候同性相斥是这样的。
“卡门…”
在干掉中二A之后，玩家亲爱的后辈终于出现在她面前，他的眼睛在闪着光。
“我感觉很好…很温暖……”
艾因愣愣的呆在原地。
“这是你所说的灵魂治疗吗？”
“不。”玩家摇摇头，“它只是一点…小小的推力”
“这就已经足够了。”
艾因笑了起来，他放松地躺在心绪空间的草地上。
“人们会走出怎样的路终究还是取决于他们自已，我们所能提供的，只是一点小小的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