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跟扣于石板路的轻响终止。
两人相隔仅一步之遥,但谁都未再前进分毫。
只有秋千被夜风轻拂,尚且带绿的叶提前零落于木板上,晃了又晃。
最终无力挣扎,摔在地面,凝固的思绪也被落叶重新唤回。
眼中映入男人的身影时,五月朝宫先是怔愣,随后便痴痴笑起来,月夜下的金色潋滟出几分无奈:
“这可真是…我早该想到的,只有前辈会那样在意白日的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他抱着臂缩了缩,仿佛被秋日的风吹得发冷,面上却是热烈欣喜:
“委托到正主的感觉如何?现在你欠我两样东西了前辈,一个是委托金,另一个……啊。”
装模作样掰着手指,灿金色定格在男人身上,勾出笑意:
“另一个就是那天你让我猜的喜好,你除了枪|械,还喜欢情报没错吧?”
片刻静默,总算沉淀了激动情绪的猫眼男人淡淡开口:
“委托金我会付给你的,但前提是你的回答让我满意。”
“至于后者……”诸伏景光如实道:“我喜欢的并不是情报。”
“嗯?”
黑发青年一歪头,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那你喜欢什么?”
刚想从脑袋里搬出这种幼稚园问答环节就说过的答案,诸伏景光却发现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那对鎏金湖泊,一时间止住了话茬。
而将男人的犹豫看在眼里,五月朝宫只当作是让自己继续猜,目光挪动间,却看到了苏格兰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刚刚还没注意,这个款式……
——黑发青年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
骤然逼近的阴影宛如鬼魅,诸伏景光想拔枪,可清冽冷香紧随其后,让他硬生生止住动作。
慢半拍的后果便是天旋地转,突兀到来的失重让诸伏景光反射性闭了闭眼,后脑即将磕到地面时,却被一只手温和地垫了一下。
于是男人被扑倒在地,身上仅有的、连疼痛都算不上的感觉,竟只有被人摘下眼镜后鼻梁处的轻松感。
“前辈,你的脸可不适合带这种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
黑发青年笑意盈盈,声音却压抑着风暴,“明明你都有我了,却要去其他情报贩子那里找情报?而且……”
他说着将脸凑近,长发曳下,有几缕垂在男人耳边。
诸伏景光退无可退,只能任由温热进一步压住自己的腰腹,直至两个人连胸腔里的心跳都贴合,听着对方一字一句,连分析带怨气地抛出话来:
“这副眼镜,以及你得到的论坛网址,可不是普通人能给的。你去接触诅咒师了?不,应该只是咒术界的情报贩子。”
“说起来波本也是情报贩子,怎么,不会是从他那里拿的吧?”
被这么一提,诸伏景光突然想到组织也有论坛,而他在论坛里看到的……
男人莫名生出几分火气:
“与你无关。”
鎏金色缓缓眯起:“与我无关?可我们是搭档。”
“好搭档的前提是不要连累人。”
男人冷笑一声,不甘示弱:“椰奶酒,你白天到底去做什么了?”
深呼吸,五月朝宫声音抬高:
“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况且就算是组织的任务,也不至于给我悬赏升到20亿吧,组织给的资金这么多?”
凑近的呼吸打在脸上,诸伏景光只觉那开开合合的唇太过浓丽,影响判断,还从那轻浮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委屈。
他深呼吸好几下,这才将那抹色彩从思绪里屏蔽掉,冷硬下态度道:
“你的悬赏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五月朝宫一挑眉,挑衅地看向似乎处于爆发边缘的男人:
“呵,我不信。”
“?”诸伏景光气笑了:“那我也有由不信你的说辞。”
感受到紧贴自己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黑发青年突然问道:
“如果前辈不信,组织那边交差要说什么?”
猫眼男人面无表情:“说你背着组织去牛郎店打工。”
“什!咳咳咳咳……!”
方才还压抑着一丝阴狠的金眸圆睁,万万没想到苏格兰还有这种恶趣味,即将被造谣去当牛郎的青年顿时偏过头呛咳出声。
可不到半秒,五月朝宫就蹙了下眉。
这动作本微不可查,然而诸伏景光的注意此刻都被对方掠去,轻易便发现了青年额上骤现的汗珠。
被呛到会出汗……?不。
敏锐嗅到冷香里掺杂的血腥味,诸伏景光一把拉住黑发青年的手臂,声音是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
“你受伤了?”
心情复杂地看向身下人,五月朝宫略有些挫败。
他本不愿被苏格兰察觉到自己的伤,那是他用咒术师身份出门晃了一圈,暴力镇压了大部分诅咒师后的结果。
伤口不严重,只是连绵着横在后腰。
他倒可以自己治疗,但疗伤并非五月朝宫的长处,就算是极其细小的创伤也会耗费很多力量。
而一旦用来伪装的力量也消耗殆尽,他就没办法维持拟态,到那时……
所以他更倾向于在收拾掉委托人后,再回家慢慢修养,可没想到委托人是苏格兰。
心下疑点满满,潜意识让五月朝宫觉得这是场误会。
但就算掏腰包买他命的是苏格兰……唉。
——他怎么忍心杀掉对方?
而见黑发青年迟疑,诸伏景光沉默半晌,突然开口:
“起来。”
黑发青年眨了眨眼,无声传递着这样的讯息:
起来做什么?
僵持几秒,诸伏景光终究是在那对执拗金眸的注视下软了心肠,他叹息道:
“起来上车,回安全屋处伤口。”
*
浅淡的血腥气与香味一同萦绕在车内。
车主人看似坐在驾驶位专心交通安全,实则脑门上的青筋蹦蹦直跳,气愤之余也是十足无奈。
要警惕的情报贩子摇身一变成了现搭档,并且搭档还带着伤,先前的种种计划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拐入小道,光影变幻间,诸伏景光看向挡风玻璃中映出的人影。
黑发青年正一脸轻松地侧头望来,在察觉到他的注视后便将手指置于唇边——
而后经由玻璃的影飞出一个吻。
诸伏景光:“……我说过别暗示。”
好像更应该警惕了。
无辜地扇动眼睫,五月朝宫栽过身子,几乎将重心全部丢了过去,又在男人耳边吹了吹:
“不是暗示,是明示~”
诸伏景光:“……”
——退退退!
定力十足地回到安全屋,看着盘踞在沙发上的自来熟青年,不知为何,诸伏景光有种将外面野惯了的猫重新抓回家的感觉。
并且猫还很自然地坐在原先坐过的位置,眯着眼冲主人咪呜咪呜叫。
“前辈不气了吗?”奶牛猫叫道。
猫主人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抿了下唇:
“伤口在哪里?”
五月朝宫侧了下身子:“后腰。但其实不用处,没那么夸张的。”
狗东西没闹出动静必有妖。
遵循这一铁律,诸伏景光将消毒药水和棉球拿出来,一抬下巴,声音冷淡:
“别废话,过来上药。”
“好强势啊前……好的马上。”
收回顶在青年脑门上的枪,猫眼男人小心扯开对方的衬衫下摆,一边心想难怪从来不穿深色衬衫的五月朝宫,今天竟然换了身黑的出来……
是已经预料到会被人找到围攻了?
将这呢喃听去,五月朝宫不甚在意地撩开垂在腰间的长发,任由男人的手覆上皮肤:
“不,是我主动勾|引了一批诅咒师,然后解决了他们。”
拿药棉的手指一颤,双氧水拧成一股渗进伤口又滑入腰际,深沉血色顷刻间泛起白沫。
黑发青年却仿若无知无觉,只是扭头看着他,让诸伏景光无端燃起怒火。
他听自己的声音冷如寒铁:“哦?你的催眠不管用了?”
回答者好似未曾知觉这平静下汹涌的岩浆:
“也不是,只是人太多了,按说不应该有这么…呃……!”
声音被扼住,炽热的手掌从背后摸上青年的喉咙。
诸伏景光往上掰过对方下颚,直至能够将那张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就连金眸中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这才居高临下道:
“所以你平时的白天,都是这么过的?”
就算悬赏没有像现在这样离谱,2000万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肯定会有诅咒师为了这个追踪对方。
而如今五月朝宫后腰的伤口几乎擦着脊椎碾过去,那种程度只要再深个一丁点儿——!
……酒吧、公园、试衣间、包间。
以及现在。
数不清多少次抢着去送死,五月朝宫——
他对自己的命就这么不在乎?
感受到昨日便已黑紫一片的喉咙又被施以疼痛,五月朝宫抬眼看向满含愠怒的湛蓝,只觉彼此呼吸相互痴缠,最终有一方用冷漠劈开这纠葛:
“你每次都能刷新我对送死的认知,椰奶酒。”
黑发青年尝试出声:
“前…辈,你最喜欢的,难道是突然发难么…?”
“……”
他竟然还惦记着那玩笑般的猜谜游戏!
紧绷的情绪一层叠着一层,最后于此刻轰然倾塌。
笃定要让这人吃个教训,诸伏景光不再收力,钳制住下颚的力道猛地增大,几乎是坚定不移地在谋|杀一个人。
咽部好似着了火,身子开始麻痹,五月朝宫感觉自己正被缓慢杀死。
可他却任凭男人的手掐在自己喉咙上,精神专注于那份甜蜜痛楚,口中则辩解道:
“不,我没去做那些…真的只是,按时上下班而已——”
大抵是看他断断续续说话不舒服,男人将力道放开了些,可下一秒便见青年嘴角勾起一丝微妙弧度:
“不过说到秘密…我们半斤八两啊。”
鎏金双眸倒映着男人怔忪一瞬的表情,殷红唇舌张合间将作死贯彻到底:
“从前天的任务开始,我就想知道前辈做了什么……才会被组织不信任。不信任到如果在那次任务中出了意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
“舍弃。”
!
稍有放松的手指骤然收紧!
“这可是个危险的话题。”
男人嗓音里弥散着温柔的威胁,湛蓝在阴影里更像淬了毒的刀,正考量着要不要毁尸灭迹。
可五月朝宫却顾不得这些,只是冷静地寻找着男人情绪的缝隙。
毕竟就算脖颈的束缚再强硬,他也能从那清浅的呼吸声里寻到一丝犹豫。
而这份犹豫太过柔软了,即便最底下等待的是深渊,也能让被丢进去的人在抵达终点前找到弱点,随后伺机翻盘。
——犹豫就会白给。
分秒消逝,潮红将苍白覆盖,烧灼感代替血液凝固的冷。
像是雪地里徒行,最终脱|光衣服等死的人,黑发青年的睫毛依旧在抖动,却再也没能像先前那样掉出一滴眼泪。
而是在某一刻,在诸伏景光知道对方已经到了极限,刚撤去力道的那一瞬间重新开口,舌尖抖出得逞的意味——
“到了。”
……什么到了?
意识才生出错愕,猫眼男人就觉视线翻了个透彻。
先前被他挟住的青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将他按在了沙发上,用膝盖强横插|进双腿之间,迫使男人不得不将腿张得更开。
紧接着一双手扣住腰部,诸伏景光想往后退去,可背后便是沙发,于是他只得徒劳地挺起上身,将自己完全袒露给对方。
——角色刹时颠倒。
纽扣依旧扣到最上面那颗,有深紫色的恐怖掐痕从衣领处隐约探头。
看着目光落在自己脖颈上的男人,五月朝宫毫不掩饰眼底的不悦,随后无视对方去摸腿后绑带的小动作,俯下身细声细语道:
“是时间到了,前辈。上一次你不是数着我真正无法呼吸的时间才放手的吗?所以这次我自己数了时间,你果然现在松手了。”
“你瞧,我是很信任你的。所以在索取真相的同时,你是不是也得信任一下我?”
动作一顿,诸伏景光莫名感觉心里不太好受,便听对方继续道:
“或者说,如果来赴约的是陌生情报贩子,前辈会相信同样的说辞吗?”
“……当然不会。”
身为多疑的卧底,诸伏景光只会多方求证。
况且五月朝宫的说法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离奇,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给对方排除掉了这最普通的身份。
而似乎也知道不能让一个组织成员短时间内完全信任自己,话音刚落,黑发青年便往后捎了下身子,仿佛危机已经解除。
趁着青年分神的破绽,猫眼男人指间一翻,一份针剂就掐在手里。
他在赴约前拿了麻醉剂和吐真剂,但两种药剂规格相同,凭他现在的匆忙劲儿,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不过就算如此,麻醉剂和吐真剂在放倒人的效果上都是一样的。
所以无论是哪种,只要给五月朝宫来上一针,就可以扭转这脱缰的局面,把情况稳定下来再好好谈——
然而一只手握住了他举起的手臂。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疼痛,针剂顷刻脱手。
湛蓝色的眸子慌忙抬起,便与一对含着戏谑的金湖对了个正着!
“是致死致残的药吗?”
依旧是绵软的语气,诸伏景光却瞳孔一颤,看着脱离约束的针尖在青年拇指的挤压下渗出清液。
而仿佛从他的表情里摸清了针剂的效果,黑发青年轻笑着转了转手腕,滴落的药液便顺着皮肤淌进衣袖间。
“不是么?那可真不错。”五月朝宫低声道。
尾音消散,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将针剂扎在了男人的颈间!
“唔!”
被掌心焐热的药剂缓缓推入身体,诸伏景光心底却寒凉一片。
他绝望地发现组织的药效过于霸道,以至于五月朝宫刚将手里的空针筒丢掉,自己就起了反应。
——乏力感涌现,眩晕接踵而至。
而就在精神飘忽之时,他听得一声轻唤在耳边搔弄,吹得心脏都要与身体一般,融化成一滩水:
“明明昨天说好了任我摆布,你都没有完全听话呢,再加上搭档之间的信任危机导致我很不开心……”
“不如就按照规则,趁现在补偿一下我,怎么样——前辈?”
笑意舒展,五月朝宫将最后几个字抻得又甜又软,手上却动作不停,将男人‘哪里来的规则!’的无声呐喊无视个彻底。
“同样都是猜谜,但我们可以玩些别的,就比如凭你的反应来判断…这是什么药?”
他将一头长发拢到背后,又把男人腰间的枪抽了丢到沙发上,最后抖掉那身上多余的零零碎碎。
随即弯腰抱起对方,在那对涣散的湛蓝下露出尖锐牙尖:
“不过现在——”
“这沙发实在是有些小,我们还是去床上解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