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五月朝宫给他咒术界资料,还顺手发来茶里茶气邮件的目的,诸伏景光在上一秒还成竹在胸。
无非就是争取自己到他那边,外加挑拨离间。
尤其再与组织希望自己监视五月朝宫这件事联系起来,诸伏景光就知道,睚眦必报的青年按兵不动之下却决不会坐以待毙,对方必然有了对策。
但有两点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其一是倘若五月朝宫从一开始就在组织,那组织怎么会不清楚对方的能力?
其二就是……
“——要不要来潜|规|则一下?”
黑发青年的嗓音带着一贯的轻佻,在顶楼的风里聚成似是挑逗、但暗藏认真的笑意,于秋日干燥的室内显得潮湿又轻盈。
他说着还将手里搂着的男人往上掂了掂,跑动之下,怀抱中的身体被惯性操控。
于是当诸伏景光自短暂失重逃离,重新有所着落时,被布料绷住的腿肉便主动将青年的手掌陷入半分。
后者未承力的拇指则在闷笑声里,意味清晰地揽得更紧。
诸伏景光:“……”
他预料不到的事还是太多了…五月朝宫,这家伙怎么屡教不改!
——后辈不许乱摸前辈的腿!
温热颠簸中,猫眼男人深吸一口气,将兜帽往中间扯了下,好像这样就能挡住被公主抱的尴尬。
“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放下苏格兰特有的阴阳怪气,他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对此,五月朝宫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可能的前辈,现在放下你的话,万一出了意外我来不及反应就遭了。”
跨下又一级台阶,灿金色往后瞥了眼穷追不舍的咒灵,语气绵软让人不忍拒绝:
“再说,如果我暴露了的话,组织想必会同样怀疑相处半个多月的前辈吧?所以拜托了,你就让让我~”
诸伏景光:“……”
我让你谁来让让我!还有楼下难道没有咒灵吗?为什么五月朝宫看上去要直接往楼下跑?
他声音压得极低,听着从怀抱里传来的疑问,五月朝宫同样放轻声音回道:
“有啊,数量还不少,但都是些低级的咒灵。”
闻言,那对湛蓝猫眼里疑窦丛生:“那你还跑?”
就算是低级,可蚁多咬死象。五月朝宫这么自信,难不成……?
应了他的猜测,黑发青年在空隙间垂头向下看,面上一派胜券在握:
“没事,会有人以适合的由帮忙解决咒灵的,所以我们只要当一对亡命鸳鸯就可以了。”
诸伏景光:……谢邀,这种事还是算了。
自转角拐过,这栋大楼的电梯仅仅只到十八层,剩余三层有单独的电梯。
但由于楼梯间直达天台,且还可以拉开与咒灵的距离,因此五月朝宫并未带着人绕远去坐楼上三层的电梯,而是一口气跑下了十八层。
伸长手臂拍在电梯下行的按钮上,感受到怀中人自觉将自己的脖颈搂得更紧,五月朝宫的心神瞬间漂移,仅挤出0.01秒的时间用来感激安排任务的组织。
随后便清了清嗓,压制住的尾音:
“不过我们得将那些东西引到一处,不然以对方的术式,处起散落的咒灵动静可不小。”
那位可是一个人被自己硬请过来的,虽说砸了钱,但不为对方准备好舞台的话,绝对会生气吧。
——和自己一样行踪神秘的‘双子’,对任务可是很挑剔的。
敛下眸中思索,五月朝宫在进入电梯后终于将人给放了下来。
诸伏景光站稳于电梯内,望着黑发青年沉下声音:
“你的资料里不是说,大多数咒术师都没办法做到操控咒灵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咒灵来有目的的攻击他们?
“只是不能长时间让咒灵为他们所用而已。”
看着不断下降的数字,五月朝宫解释道:
“有些世家或是诅咒师也会豢养咒灵,用作练习,也或许是做些不好的事,比如现在这样——”
电梯打开,嗡嗡的声音顷刻淹没了话音。
诸伏景光看着外面密密麻麻飞近的咒灵,深觉这些东西还是太突破人类接受力的底线了。
黄蜂一样的外形,两侧生长着薄薄翼膜,可口器却如钢针一般长度。
无数复眼从身体的缝隙间挤出,像是带着脓疮的伤口,狰狞着冲击诸伏景光的视线。
他的声音里夹杂了不易察觉的震撼:“这是人类对黄蜂的恐惧诞生的咒灵?”
“对呢。”五月朝宫答道。
嘶……人怎么会恐惧这么多东西!
吐槽欲几乎喷薄而出,一想到两个同期每天看到的都是这样奇形怪状的东西,猫眼男人顿觉辛酸。
五月朝宫则带着人趁机往咒灵群相反的方向跑去,突然想到一件事:
“说起来,前辈这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看到这些东西的?”
估算着离出口还有些距离,诸伏景光回答:
“和琴酒汇报完。只不过是身体先发出了预警,之后就能看到咒灵从下面爬上来,但是现在……”
视线捕捉到安全出口的幽幽灯光,在五月朝宫出声提醒的同时,男人弯下身子准确避开身后劲风。
眼看不远处大石砖被擦出一条凿痕,诸伏景光抿了下唇,说出令人意外的话:
“现在我看不到了。”
五月朝宫:“……等等,所以你现在是?”
“是凭感觉在躲避。”
!
跑动中,五月朝宫略微凝神细看男人周身的咒力波动。
依旧是比普通人都低一些的咒力,甚至近乎于无。
这样的人只会在最危险的时候看到咒灵,但苏格兰竟然可以凭感觉避开咒灵……
不愧是苏格兰,总能带给他惊喜!
说话间,两人已经与大门近在咫尺。
这座写字楼大厦的电梯分为内外两部分,他们走的是内部员工的电梯,下去再走一段距离就是后门,相当僻静。
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当诅咒师死去,被其短暂控制着的咒灵便没了约束。
可除非是一级或是特级的咒灵,其余大部分咒灵本身并没有什么记仇的概念,能够追来也不过是加害的天性作祟。
——但有时候下意识的反应,比刻意命令更有杀伤力。
“等、危险——!”
落后半步的黑发青年厉喝一声,双眼猛地睁大,几乎露出伪装之下的细长瞳仁。
鎏金倒影里,天花板被重压裂开,许是不耐烦再进行捉迷藏游戏,原本被关在十八楼的咒灵找了下来,竟是冲破了吊顶,直直落在了他们身侧!
——轰隆一声,砖石崩碎。
一颗心被悬到半空,眼前仅剩前方那道晃动的莹白。
五月朝宫在这一刻本能舍弃了防御,立刻朝着猫眼男人扑了过去。
他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飞来的碎石,在那对诧异的湛蓝下将人紧紧护在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血肉揉进身体。
随后两人踉跄着避过砸下来的天花板,借势一滚,险而又险地冲出大门,避过咒灵的前后夹击。
面对这突发状况,身后不聪明的黄蜂咒灵来不及转弯,有些甚至扑到了章鱼咒灵的脸上。
二级咒灵直接将弱小同胞尽数挥散,抬起黏黏糊糊的触腕便要往两人那边抓去——!
“呲…啪。”
千钧一发之际,焰苗乍现。
有老式打火机的转轮声自身旁擦肩而过。
实战里千锤百炼的五感捕捉到风向流动,借着遮挡,诸伏景光从青年的肩头往外看去。
可他借着月色与火光向黑暗深处窥探,却只见一道看不清面庞的人影。
“喂,躲远一点。”
语气似警告,却带着几分随性,对普通人而言无形的帐于呢喃下展开,充盈在一片湛蓝里。
来者一身黑西装中规中矩,不会暴露半分个人信息,甚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连声线里的细微特质也一并抹去。
诸伏景光只能判断出闯入大厦的人比自己稍矮,除此之外便只余莫名的熟悉。
可就在他想出声时,与夜空同色的帘幕渐渐淡化,连带走入其中的人一起,猫眼男人立刻意识到这是危机解除的表现。
窥视另一面的时间……竟然如此短暂吗?
直至西装男人最后一片衣角都消失在视野中,诸伏景光才回过神,借着五月朝宫扶来的手站起身,心下怅然:
“那是……?”
“是专业人士。”
抱着职场前辈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衣裤上沾满灰尘的五月朝宫此刻却面带笑意。
他用那对灿金色望了眼沉夜中隐匿的星河,又不着痕迹地扫过躲在草坷中的阴影,这才拍了拍脏兮兮的衬衫,在猫眼男人看过来时出声道:
“如果擅自闯入别人的猎场,主人家可是会生气的。所以剩下的就交给他吧,我们也该退场了。”
“不过——”
知道此刻只有他一人才能欣赏到大厦内的冲天火光,五月朝宫蓦地生出几分私心,以至于将话突兀拐了个弯:
“你想看到吗,前辈?”
——看到?看到什么?
本想扯着人向车那边撤走的诸伏景光脚步一顿,有些惊讶地望过去,就见黑发青年用指尖点在自己眼角:
“看到那模模糊糊的帐后隐藏的画面,再然后……”
“——看到我眼里的世界。”
潋滟的金湖里轻荡着涟漪,被这样一双眼注视,诸伏景光只觉胸膛的风喧嚣莫名。
就连心脏都被摇晃着,浸透在甜涩的颤栗里。
……但是不行。
如果他答应下来,五月朝宫又要用那些能力了吧?
组织的人肯定还在附近观察,虽说丢失了能够被琴酒捕捉的信号,嫌疑已经增加了不少。
但这样站在这里明目张胆地使用能力,仅仅只为回应自己的期待……
太放肆了。
实在太放肆了。
诸伏景光越想越觉得太过任性,不符合卧底的谨慎小心。
可正要拒绝,一股极为清浅的香气便钻入鼻腔。
——是五月朝宫近在咫尺的呼吸。
“前辈在担心琴酒那边吗?你大可放心,那边我会摆平的,你只要回答一句想看或是不想看。”
如典故里引诱他人堕落的妖鬼,黑发青年用手捧起他的脸。
细腻指腹于胡茬上轻轻擦过,下一秒唇角弯起一抹狡黠。
于是诸伏景光的注意不可抑制地放到那两瓣嫣红之上,看着它们在黑暗里上下张合,嗔出低沉而沙哑的音色:
“不过我的建议是——”
“别管那么多,让我们先做些快乐的事吧。”
*
没有路人存在的后门,身量相仿的两道影叠成一束静谧之花。
夜色下的湛蓝左右晃动,试着定夺那双眼里透露的信息。
怀疑在五月朝宫落下尾音的那一刻,几乎渗透了诸伏景光的每一条神经,活生生把人变作炸毛边缘的猫咪。
“要是想看…会怎么样?”他警觉询问。
能被眼前人暗示快乐……诸伏景光内心瞬间划过无数可能,但无论哪种都不是什么正经展开。
草木皆兵之下,他甚至错觉丛生,深感如今这静悄悄的氛围都染上了诡谲。
黑发青年顺从垂下的发丝更似编织细密的蛛网,隐藏在其后的猎食者耐心等待猎物放松警惕,再一口倾吞:
“想看的话,我会用一些行动,帮前辈短暂拥有能够看到咒灵的视野。”
轻柔打断思绪,黑发青年说得乖巧,话里的陷阱却一分不少。
一些行动……听着就不妙吧!
大腿处残留的滚烫一路烧到耳尖,诸伏景光脸一热,正要开口拒绝,突兀响起的铃声却恰好截断了这糟糕的氛围:
“你们两个在哪?”
听筒里,琴酒语气极差,似乎没能捕捉到他们的所在。
从来没这么感谢过琴酒,诸伏景光平复半刻心跳,冲五月朝宫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上车,而后在下一次呼吸中回答道:
“我和椰奶酒在大楼楼下,现在正在撤离,有个奇怪的人进去大厦了……琴酒,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我遭遇到的事?”
“那些突然出现又消失的怪物是什么?还有刚刚进去大厦里的人,你不会是隐瞒了什么重要情报没有通知我们吧?”
“你甚至耳机坏了之后都没给我打电话…虽然我也没时间接,但你作为行动负责人怎么也要意思意思才对……”
诸伏景光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他看了在打手势,比了一个‘泫然若泣’表情的青年,接着道:
“椰奶酒都吓坏了。”
琴酒:???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还要感谢五月朝宫的激发,否则诸伏景光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冤枉人。
对面的琴酒显然也被这操作给震慑住了,大抵自知亏,也从来没人能质疑top杀手,导致琴酒好半天才找回声音:
“事出有变,之后我会把相关的情报传给你,你先带着…那个吓坏的,按原计划撤离。”
“可是枪还在——”
“你不用管。”
“那进去的是我们的人么?”猫眼男人明知故问。
“……你不用管。”
那边似乎咂了下舌,诸伏景光坐到副驾上,嘴角上扬了两个像素点。
看来五月朝宫找的帮手确实是出乎组织预料。
“还有,”憋着气,银发杀手似是想到什么,情绪一下子多云转阴,从牙缝里挤出警告:
“告诉椰奶酒,再打电话不接就好好解释——”
“稍等一下。”
虚握住男人的手腕,五月朝宫将脑袋凑近,一字一顿道:
“琴酒,你可真会挑时候啊。”
他语调像是扭着劲的麻绳,一句话拐出七八个弯。
听着莫名耳熟的诸伏景光稍作思考,忽然顿悟。
——这不是自己最近和组织其他人讲话的腔调吗?
而学人精此刻正抬起另一只手掰着手指,细数琴酒的罪行:
“让我算算,两次…这次就记第二次好了,原本我想给苏格兰一个——”
嘟嘟嘟——
挂断的电话出现忙音,诸伏景光为此抽了下眼角,嘴边弧度却抑制不住地上扬,似乎都能想象到琴酒戳在按键上的力道。
见身边人那漂浮的欲望愉悦地跳了一下,五月朝宫也跟着笑出来。
他松开对方的手,拿出自己的手机,惊讶得十分浮夸:
“啊,放静音了,这么一看还真有些对不起琴酒。”
不,对不起是不可能的。
他在踏上天台前就开了静音,就是怕有人打扰他的二人世界,反正五月朝宫从不担心有人找他,因为下班之后他从不接电话。
苏格兰的除外。
将手机收好,黑发青年熟练地打着火将车子开走。
凝视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大厦,就这么体贴地把帮手扔在那里不管了。
毕竟他们互相都不想知道彼此的身份,这份心照不宣,对方想必会满意的。
“说起来——”
拐过下一个路口,五月朝宫瞄了眼从挂断电话就没怎么出声的男人,踌躇片刻开口道:
“前辈也知道吧,你这次是被我连累的,就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看着车窗外晃过的建筑和逐渐丰富的灯火,诸伏景光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是搭档。”
搭档啊。
顿觉喉中干涩,五月朝宫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忽略了这份从心底爆开的甜,眼神却不自觉向苏格兰那边飘去。
视野范围里,莹白欲望依旧平静,就如狙击手那从来不会颤抖的手,将男人的真实情感坦坦荡荡暴露在外。
苏格兰,他真的不在乎被自己拖累,最起码这种程度不在乎。
那他要怎样才能将对方的情绪调动起来,又要怎样才能看到欲望深处的红?
将问题暂且搁置,决定回去多问问网友和老板,五月朝宫决定让搭档再开心些:
“琴酒那边应该也遇到了些麻烦事。”
“我了解。”
对此诸伏景光并不意外。
想起琴酒负责的另一目标,诸伏景光就知道对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完完全全掌控着这狩猎场。
不过作为行动小队的一份子,最重要的情报人员,五月朝宫不应该把情报给他们人手一份吗?
将这疑惑看在眼里,误会了的黑发青年偏头看向提问人,道:
“别担心,即使他不知道这些情报也没关系,组织应该有对付的方法。”
况且那家伙也算是个诅咒师,摆脱些三四级的小喽啰还是没压力的。
……吧。
他错将诸伏景光的思索当作对同僚的担忧,心中虽略有酸涩,但还是温声安慰,却让猫眼男人一愣:
“你没告诉琴酒有关任务目标的情报?”
“嗯?”五月朝宫闲散的语调里满是直气壮:“当然没有,这可是给前辈一个人的情报。”
——是独家。
既然苏格兰都不喜欢琴酒,总和对方呛嘴,那自己也没必要给琴酒什么特别关照。
解了对方的意思,对这种丝毫没有团队精神的人,诸伏景光想笑的同时又有些无可奈何。
这可是一个行动小组,万一任务失败是因为五月朝宫知情不报,那组织的疑心病会更严重了吧!
在心中摇了摇头,光影交织间,诸伏景光远望窗外逐渐繁华的霓虹,突然想起之前青年的未尽之言。
于是他问道:“你刚刚在电话里,要和琴酒说什么?”
“电话里啊……”
青年动了动嘴唇,声音隐没在车流的喧嚣中听不真切。
而意识到这一点后,五月朝宫只是朝不明所以的男人笑了下,几分钟前的意动就“咚”的一声,扎进心中深潭。
“没什么。”他淡淡开口。
将这反常的缄默记在心里,今天经历了太多的卧底在平稳行驶的车内放松身体。
他试图沉下思绪,可一闭眼便是黑发青年在大厦外看向他的金眸,混杂着雀跃和期待,被打断后则淌过微不可查的失意。
……椰奶酒,五月朝宫也期望自己看到他眼中的世界吗?
老实说,诸伏景光也想遂了这人的意。可他也知道在那种关头,多走一步都要多承担一份风险。
五月朝宫的身上充斥着赤|裸的暗示、不确定性,就好像一直潜伏于暗处的游蛇,可他偏偏又有自己无法拒绝的善意。
没错,不止这次。无论做得详细的情报还是细枝末节,诸伏景光都能看出五月朝宫对自己投入的情感。
——那是善意,如假包换。
并非只是不希望圈定的猎物脱离掌控,而衍生出的‘诱饵’。
从暧昧里脱出的确实是善意没错,甚至还有更加深邃的希翼,只是或许连对方也不曾察觉。
所以在诸伏景光心里,即便五月朝宫再底线蹦迪,只要不真正触及底线,都可以挽回。
可也正因那份情感过于特立独行,就像天地间的月光仅眷顾他一人,正直的卧底才会自心底生出那样几乎可以称作自大的心思:
——或许必须要自己来,才能拉住对方。
他没办法舍弃掉这样的人,把对方丢在这里,丢在沟壑中独自离开。
可将灵魂都袒露的那一天离得太遥远,况且他下午才刚刚接触到咒术界。
为此他也需要做些准备,迎接对方眼里的世界。
“不过——”
思绪被挥散,黑发青年忽地转过头,看着男人不说话了。
被那对金色的漩涡注视,诸伏景光忽然有一种自己被对方剥开了的感觉,犹如暴露在空气下的蚌肉,不适应地往车座里靠了靠。
而猎食者则在这时眯起眼,似笑非笑:
“前辈,你真的很喜欢打听情报呢。就像猫咪一样,本应对着深渊止步不前,却会因为某些好奇心伸出脚。”
不论什么表情都能在那张脸上扯出艳丽,一时不察看呆的诸伏景光吞咽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避过这个敏感话题,发起者便善解人意地将之略过:
“那既然琴酒让我们直接撤离,今天的事也有他安排不利的锅,报告还需要我写么?”
诸伏景光没想到对方关心的居然是这个,一瞬间有种自己兴师动众的错觉:
“……应该不用,你这么不喜欢写报告?”
“毕竟我是社畜啊前辈,工作日要早九晚五的,今天也是将将避开加班才准时来做任务的。”
在凉风中眯起眼,五月朝宫的话半真半假:“当然,跟前辈一起的话不算加班。”
——算是约会。
已经能够解对方潜台词的诸伏景光:“。”
造孽啊。
他心说哪里有这样神秘的社畜,随后想起屡次跟丢五月朝宫的侦探,感到心累的同时,却又升起几分不服输的劲头。
这次风波过去,就去找在情报组那边混得风生水起的幼驯染好了。
诸伏景光从组织其他人那里,或多或少知道降谷零如今确实受到组织信任,那么对方也许会知道些内幕。
将复杂悉数藏匿,诸伏景光知道,这个组织早已不再是单纯的跨国犯罪组织那样简单。
看不见的咒灵,隐藏的信息,以及……
玻璃反射的光影下,黑发青年漫不经心地打着方向盘,在深沉的背景色里,就如同站在世界深处的黑影。
五月朝宫,组织到底为什么要试探对方,又为什么不清楚对方的能力?
他真的是在很久之前就加入组织的吗?
以及对方的过去,对方的身世乃至一切——
除了那仅在一瞬流露出的脆弱,五月朝宫其余时间都掩饰得很好,这让诸伏景光有些无从下手。
但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等等。
看着熟练打着转向的青年,诸伏景光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椰奶酒,你会开车吗?”
*
无论上班亦或兼职,自带的空间跳跃能力都远比私家车要好用,所以黑发青年的驾照只是起到了装饰简历的效果。
也就是说——
五月朝宫,驾照落灰五年,归来仍是零公里无事故。
而无证驾驶的马路杀|手就算开得一手好车,也让诸伏景光属于警察的本能呜呜直响。
因此黑发青年被苏格兰前辈一怒之下赶出了驾驶位,近乎一米九的个子缩在副驾的安全带下,老实得像被缝了嘴。
但即便如此,他也在二十分钟后被无情狙击手丢到了路边。
“真冷漠呢…不过还好,把我放在这里,证明苏格兰心里还是有我的啊。”
扫视一圈周围景色,在看到那条离熟悉公园仅差一脚油门的小路后,五月朝宫轻笑一声,自我安慰。
旋即他无视身后的有害垃圾回收处,任低语被晚风吹散,了衣服独自向公园走去。
幸好今天穿的是浅灰色衬衫,即便在地上滚了个来回,也不会出现过于泥泞的印记。
所以五月朝宫才可以用这副样子直接见人,而非空间跳跃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迎接这恶客。
止住脚步,依旧是公园秋千处,本该皓月当空的夜晚却不知何时起了雾。
水汽萦绕下,佝偻身影自死荫中踱出。
影子一般的式神围绕周身,缝合线横贯额头的耄老微眯双眼,怪笑着将路尽头的青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剜过一遍,这才将声音咳出喉咙:
“呵呵…你果然能看到。”
慢条斯挽起袖口,五月朝宫摊开手,分明是极为无害的动作,却让来人感受到了针芒带来的刺痛感:
“能看到又怎样?”
直视那双眼,仿若有细小的刺豁开皮肉,伤口却在牵引下再度闭合。
舍弃仅为苏格兰这个人才装点上的温顺,黑发青年的眼神过于锐利,像一把无鞘的刀,其中寒光惹得老者往后退了半步。
而刀刃本身则若无其事地往前,最后站定在两米远处,弯出一个似乎在看死人的笑:
“我能够看到咒灵,或许还有什么稀有术式。你们想要看到的,难道不是这样的结果吗?”
“我们…?”
老人同样笑起来,眼里乍看上去尽是诡异的包容:
“不不不,我想看到的并非如此。况且,我和你的组织只是合作关系罢了。”
“无论是我的猜测,还是你和我的交谈,都不会泄露出去,你大可放心。不要这么有攻击性,五月先生,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呢?”
他说得亲昵,态度又着实不错。
可五月朝宫只是按照对方的方式,将老者从头打量到尾,又重点关注了一眼脚边的式神,随后意味深长道:
“要被你算计、只有利用关系的朋友?敬谢不敏。”
五月朝宫早就见过老人身边的同款式神。
无害的一只攀附在草坷里,在他和苏格兰冲出大厦站起身后,就立刻围了过来,显然是找到了目标。
而式神念出的地址刚好在这公园附近,只不过苏格兰和自己心有灵犀,给他放的位置很凑巧,让他不必再空间转移过来。
将思绪搁置,黑发青年站姿随意,周身却没有任何弱点。
见状,老人笑着露出黝黑牙齿,终于将目的暴露出来:
“你的催眠能力,可以让我见识一下么?”
“你就为了这个约我见面?”
眉峰轻轻挑起,五月朝宫轻呵一声,声音里讽刺之意明显:
“真对不起,那个需要有爱。”
“嗯……等一下,爱?”
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种场合出现这个词语,老者思躇半晌,语气是不加掩饰的疑惑:
“难道不是其他情绪?”
“你以为的是什么情绪?”五月朝宫笑了。
“如果对我没有一点好感,我是没办法催眠你的,这也是我说你我不可能成为所谓朋友的原因。”
就这老头摆明了来算计他的样子,你跟谁俩‘我们’呢?
他说得很真切,而老人端详半晌,似乎认定了什么道,神色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失望浮于表面:
“太可惜了,那你也不是它了。”
——它?
敏锐知觉这个‘它’不是什么好词,可五月朝宫抬手看了眼时间,发现再继续耽搁下去,自己就没办法按时睡觉了。
至于明天是周末可以随意休息?
不,回去后他还有其他事,还是早点处完这边吧。
说不定苏格兰明天会约他出去呢。
想得很美好,黑发青年将手从口袋里抽出。
被提前挽上去的袖子由纽扣钉住,露出爆发力十足的线条。
而在五月朝宫将手指指向前方的一瞬间,老人的背后蓦地窜起一阵寒意。
仿若被蛇蝎盯上的感觉让他迅速转身,不惜将后背暴露在黑发青年面前,可他来不及应对,下一秒视线就被黑暗悉数填满。
只见路灯之下,一直乖巧匍匐的影子式神自脚边暴起,顷刻间吞没了老人的身形!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咀嚼声渐次平息。
影子发出满足的呼噜,像一只吃饱喝足的恶狗,将主人的血肉尽数吞下后抖了抖毛发,消失在了灯光中。
仅留下一地衣物,有一部分还沾着细碎骨茬,遍布鲜红,看来又会为东京都的悬案增添一笔诡谲色彩。
放下手,五月朝宫在那红艳前驻足片刻,唏嘘道:
“虽然你对我没有好感,但却对自己的式神喜欢得紧啊。”
挥开雾气,将淡漠的一瞥丢给那滩凌乱,黑发青年拢了下略显凌乱的长发,转身正要往公寓方向走——
脚步停驻。
那位老者额头上的缝合线,貌似不是什么做手术才落下的印记?
方才他调动对方‘对式神的好感’时,似乎只是机械性地从躯体中榨取了好感,而非从真正的想法中获取。
——仿佛那具身体与大脑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蹙眉站在原地,五月朝宫思考片刻,并没能抓住什么关键。
加上远处巡警的交谈声正逐渐靠近,他也就歇了心思,同时放弃了徒步回家的念头,直接进行了空间转移。
不管了,回家要紧。
再说,手机里刷满屏的line他还没处呢,总不能一直放置网友吧?
*
回到家后收拾好,五月朝宫便照例来到沙发前,任由自己陷入绵软中。
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干躺着,而是从冰箱里拿了糖块放在茶几上。
粉色的软糖被丢在冷冻室后硬度十足,从盒子里捏出时还带着些许冰霜,凉意沁透半截手指。
猩红舌尖卷入冰凉糖块,黑发青年躺在沙发上舒展身体,待甜味融化在唇齿间,这才拿起手机敲了几行字:
[今天发生了一些事,刚好对应上了你说的吊桥效应,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似乎真的缓和很多。]
[所以……还有其他攻略方式么?]
即便是深夜也总是在线,夜猫子网友在现实友人的疑惑下放下电动,兴冲冲发来自己看书搜集到的追人姿势:
[有有有!]
对面打字速度螺旋升天:
[比如疯狂示好后若即若离,这叫欲擒故纵;在阴雨天站在他家门口淋雨装失意叫博取同情,还有…等一下我去找找,总之我这里的攻略超级多,你就放心用!]
大致扫了一眼,五月朝宫回道:[淋雨我大概已经用过了,效果也不错。]
还得靠人类解人类,自己前面的手法还是太激进了。
[哇哦,想不到你这么快,好好好!那你打听到那人喜欢什么了吗?]
喜欢什么?
黑发青年没有任何犹豫:
[他喜欢八卦。]
——他喜欢情报。
[八卦啊……那可能仅限你们公司里的八卦?可恶,我的校园八卦倒没什么可讲的!]
网友发来的内容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想要帮忙但无能为力’的憋屈感,五月朝宫想象着女子高中生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失笑:
[没事,关于这方面我已经有构想了。]
经过这几次的任务,终于再三确认了苏格兰的喜好,五月朝宫就打算将之前在组织内外构筑情报网的计划提上日程了。
并且他还要把留在咒术界那边,以备不时之需的情报网扩大一些。
这样无论苏格兰以后想要得到哪一边的情报,自己都能够满足那个男人。
否则对方去问其他情报贩子,自己又会损失与苏格兰亲近的机会了。
既然在未来,自己身边只会有苏格兰一个人相伴。
——那么苏格兰的身边,也合该只有他才对。
这样想着,黑发青年垂下眸中灿金,与网友道别后,又给亲爱的前辈发了晚安,就打算点开地图导航。
他想趁热打铁再去催眠几个情报商,给自己的‘送礼之路’添砖加瓦。
虽然五月朝宫并不热衷于对陌生人使用能力,甚至在出版社工作时,还会戴着能够限制能力的眼镜,不过用在追人方面还是可以的。
这好像就是satou酱说的双标?
但是,对未来伴侣上心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脑内搜索一下在情报贩子那里得到的信息,五月朝宫点了点指尖,在茶几上敲出一串清脆的音。
记得组织里,那个情报搜集能力相当不错的家伙……
——是叫波本?
那么就先从对方这里开始好了。
念头刚起,突然,邮件提示音响了一下。
五月朝宫将息屏的手机按亮,在看到发件人后迅速点开邮件——
随后他睁大了眼睛。
【这次的情报,你想交换我的什么?——scot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