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魔气消弭于五色古印光芒。整座幽冥归墟仿佛被神明之手按下静音,骸骨凝成的水晶海面剔透如镜,倒映着自裂缝垂落的天光清泉。破碎的怨灵骸骨化作洁白光尘,在暖融光线中飘升如星河。菩提老祖坐化处,一株三寸嫩芽沐着金辉微微摇曳,叶尖承托的水珠将晨曦折射成七色虹桥。
“锵啷——”
青鸾手中那支碧玉残笛忽地坠落晶面。她怔忡望着菩提幼苗嫩叶托起的水露虹彩,指尖拂过笛身新生的一簇翠芽,喉间翻滚半晌,终只逸出一缕轻若烟云的叹息:
“师叔,快……”
“您听……”
“这归墟的风……会唱歌了……”
“岂止是风!”
玄光整个人瘫在敖定海盘绕的龙尾卷成的“靠背”上,破袖抖了抖,居然摸出半片不知何时藏下的烤蛇肉干狠咬一口,口齿不清地嚷:
“没闻见吗?海腥味都带甜了!”
“就是这地面太硌屁股!定海!把你那金疙瘩鳞片变软乎点!压塌了你赔不起!”
他枯槁手指叩得龙鳞铛铛响,却在抬袖抹嘴边油渍时,袖口分明蹭过眼角。那儿有早被风干的水痕。
敖定海龙首昂于海天之间,任光尘拂过暗金龙须。听了玄光叫嚷也不恼,反而将盘卷的龙躯摊开了些,露出腹部几片被毒涎蚀穿的焦黑逆鳞。喉咙里滚出低沉雷音:
“嚷嚷什么……这身鳞甲浸透了血海死气几千年……”
“晒太阳……可得仔细……”
龙目始终追随着一缕融入朝霞的银色龙魂光影,首至它消散于云端。
赤霄静立菩提幼苗前。红裳在天光下褪去了血火戾气,似一簇沉静的涅槃余烬。冰冷凤眸映着那三寸青芽尖端悬垂的虹露,半晌,探出一根萦绕寒气的纤指,极轻地触了触水珠边缘。
叮——
一滴融合了晨曦与菩提气息的水珠落入她掌心。彻骨冰凉中,竟沁出熨帖神魂的温和。那万年不化的冰封眸光深处,终于漾开一丝难以捕捉的涟漪。
“老祖……”
“终是回到……风暖处了……”
她收拢五指,虹露没入肌肤。再抬眸时,菩提叶脉的金芒似流转快了些。
“诸位……”
小赭捧着五色流转的归源古印踏水而来。泥胎裂痕里新生光泽流淌,语调却带着大战后的沉钝:
“该……”
他话未出口,九天之上忽有祥云翻涌!瑞霭千条自苍穹裂口垂落,霞光铺就的通路中,两尊笼罩在创世神辉中的身影凌虚而至。
“恭迎圣尊!”
众人肃然躬身。敖定海巨大的龙躯亦颔首低垂。
女娲神像垂落的眸光温厚依旧,如春风拂过归墟残骸。她的视线落在小赭满身裂痕的泥胎上,神音带着山海般的宽慰:
“赭儿……”
“裂身承载双神之力……”
“碎魂担起万灵之命……”
“此身虽泥……”
“己铸就通天神途……”
伏羲虚影神辉苍茫,玄奥卦文在指间流转如星:
“劫波渡尽……神器归源……”
“万载轮回……终有此归序之印……”
他目光扫过小赭掌中吞吐五霞的古印,眼中星河明灭:
“然……”
“归墟封魔,非天地终局。”
女娲温厚神容染上一丝凝重:
“芸茵……”
“她带走了婆罗刹林中最后那片承载了心魔本源的……”
“无相菩提叶。”
菩提幼苗应声轻颤,叶尖虹露折射出冷冽幽芒。
“此物若落入三界暗处……”
“恐成……另一颗祸种……”
她望向小赭的目光中期望如山如海:
“三界清浊……尚未分明。”
“此身己成诸天砥柱……”
“万灵守望……皆系于此……”
万载重任如须弥圣山轰然压下。小赭捧印的泥胎手臂微沉,裂纹深处有流光激越。他仰首望向霞光中圣影,归源印在掌心灼烫如烙铁:
“圣尊....…”
“弟子……”
“承命!”
二字出口,裂痕中神纹辉光大放,竟逼得脚下晶海映出万丈金霞!
伏羲指间流转的星斗卦文骤然定格,化作一枚玄奥混沌的印记投入小赭眉心:
“破而后立……方证大千……”
“混沌道种……予汝护心……”
圣影在霞光中渐淡。赤霄突向前一步,清冷声线穿透祥云:
“敢问圣尊!”
“凤凰一族……”
“涅槃火种……当真永熄?”
霞光深处最后飘落一道神谕:
“焚尽……亦是归源……”
“薪……岂灭于烬?”
赤霄猛地攥紧含虹露的手掌!冰冷面庞第一次剧烈悸动。
神影散尽。霞光凝成温润雨丝飘落晶海。
玄光费力地杵着半截蛇骨撑起身子,龇牙咧嘴指向菩提幼苗:
“嘿!听见没?你们那点火星子死不了!”
他突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赶紧的!把这小苗苗打包带走!回去栽在昆仑泉眼边儿!”
“到时候老子我在树下埋它十坛……”
“呸!一百坛‘万载青’!天天拿菩提叶泡了喝!”
他踉跄冲向幼苗,作势就要拔起!
“嗷——!”
指尖刚触及叶缘就被烫得一哆嗦!菩提嫩叶金芒流转,似有灵性般躲开他的枯爪。
“老酒鬼!”
赤霄袖中一道寒冰缎带己卷向玄光脖颈!清叱中却带一丝极淡的笑音:
“再碰老祖半片叶子……”
“冻你到天荒地老!”
青鸾捡起坠地的碧玉笛凑至唇边。一声清冽悠远的单音拂过海面,不再染血,不再杀伐,唯余雨后竹林般的空灵澄澈。
敖定海收起龙躯,化作金甲染血的冷峻男子。他仰头承接霞光雨丝,暗金重铠上的毒蚀黑痕竟在光雨中缓慢弥合:
“雨……是咸的……”
“像东海……”
小赭立于光雨中心,泥胎承接着天穹的洗礼。他缓缓抬掌按住胸口——那道曾被归寂死线贯穿的裂痕深处,伏羲种下的混沌道种正发出灼热搏动,与归源古印中的神则彼此交融。
指尖缓缓古印边缘一道细微刻痕——那是他凭记忆烙印的、丫蛋捏泥糖时的简拙笑脸。
一滴饱含神力的雨珠落入刻痕沟槽,如泪滑过少女笑靥。
远方晶海地平线上,残存的半座骸骨山脊在霞雨中崩塌。碎石滚落处,竟露出一角斑驳古老的青铜门环。
门缝深处似有阴影一闪而逝。
小赭缓缓收拢五指。
归源印上流淌的昆仑雪色与青河烟霞,渐渐沉淀为深潭般的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