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秋意来得格外早,枯黄的树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纷纷扬扬地落在戏班斑驳的青瓦上。程蝶衣站在戏楼门口,望着街道上涌动的人潮,远处传来激昂的口号声,年轻人们举着横幅,高喊着“打倒封建残余”“解放思想”,浩浩荡荡地从街头走过。
“这世道,怕是要变天了。”段小楼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军大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自从上次重唱《霸王别姬》后,两人虽重拾往日默契,可时局的动荡却让戏班的日子愈发艰难。观众越来越少,偶尔来听戏的人,也不再痴迷于传统的唱念做打,反而对那些新编的革命戏更感兴趣。
小西抱着一摞戏服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小楼哥,蝶衣哥,我写了个新剧本!讲的是工人阶级反抗压迫的故事,咱们排出来,肯定能火!”程蝶衣接过剧本,泛黄的纸页上字迹工整,可看着那些陌生的台词和情节,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这还是戏吗?”
“蝶衣,时代变了,咱们也得跟着变。”段小楼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守着老祖宗的玩意儿,戏班怕是撑不下去了。”菊仙抱着孩子从屋内走出,闻言也点头附和:“是啊,现在大家都在谈革命,谁还愿意听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
程蝶衣望着手中的剧本,想起关师傅临终前反复念叨的“戏比天大”,想起那些在戏台上度过的辉煌岁月。那些精心打磨的唱腔、细腻入微的身段,难道真的要被时代抛弃?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没过多久,小西的新戏《工人血泪史》在戏班开排。戏台上,演员们穿着粗布衣裳,举着道具标语,用夸张的动作和激昂的台词表演着。台下零星坐着几位观众,不时发出热烈的掌声。程蝶衣坐在角落,看着这陌生的场景,只觉得心中一阵悲凉。他悄悄起身,走到戏楼后的小院,抚摸着那些蒙尘的传统戏服,泪水滴落在绣着金线的凤冠上。
“蝶衣。”袁西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人依旧身着长衫,只是面容略显憔悴,“我要离开北平了。”程蝶衣猛地转身,眼中满是震惊:“为什么?”袁西爷苦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船票:“时局动荡,我这一身‘旧骨头’,怕是熬不过这场变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程蝶衣身上,“你也早做打算吧,这戏曲……恐怕要遭难了。”
送走袁西爷后,程蝶衣独自在街头徘徊。街边的店铺纷纷换上了新招牌,墙上贴满了革命标语。他路过一家剧院,里面传来铿锵有力的样板戏唱腔,与记忆中婉转悠扬的传统戏曲大相径庭。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一切向前,没有人能置身事外,而他所热爱的戏曲,似乎正在这场浪潮中摇摇欲坠。
回到戏班,小西正带着学徒们排练。少年意气风发,指点着演员们的动作,眼神中满是自信与憧憬。程蝶衣站在一旁,看着这充满朝气的场景,突然明白,自己或许真的己经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但他依然坚信,戏曲的灵魂不会消失,那些刻在骨子里的韵律与情怀,终有一天会在新的时代里,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寒风呼啸而过,程蝶衣紧了紧衣领,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在这时代的洪流中,每个人都渺小如沙砾,可他愿意做一粒坚守的沙,守着戏曲的根,等着春暖花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