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朝堂诸事己是半月之后,夜无痕将最后一份奏折呈给陛下,走出皇宫时,夕阳正好将他的玄甲镀上一层金边。他伸手摘下头顶的玉冠,长发如墨倾泻而下,转头看向我时,眼中的疲惫与枷锁一同卸下:“小棠,从今日起,我不再是镇北王了。”
我望着他轻松的模样,眼眶突然发热。还记得初见时,他身披战甲,眼神冷峻如霜,而如今,历经风雨后的他,终于能卸下重担。我们牵着马走过朱雀大街,街边孩童追逐嬉戏,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这一刻的烟火气,竟比任何时候都珍贵。
三日后,我们悄然离开了京城。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我掀起车帘,看着熟悉的城门渐渐远去。夜无痕揽住我的肩,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发顶:“舍不得?”我摇摇头,将头靠在他胸前:“舍不得的是过去的我们,但更期待未来的日子。”他低笑出声,震动的胸膛传来安心的温度,手中握着的缰绳轻轻一抖,马儿撒开蹄子朝着南方奔去。
江南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抵达苏州时,细雨如丝。夜无痕撑着油纸伞,小心翼翼地扶我下船。水面上雾气氤氲,乌篷船摇橹的声音由远及近,岸边的垂柳抽出嫩绿的新芽,沾着晶莹的水珠。“喜欢这里吗?”他的声音在雨幕中格外清晰,我仰头看他,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眉眼间凝成细碎的光。
我们的小院坐落在太湖边,白墙黛瓦,推开窗就能看见浩渺的湖面。夜无痕亲自种下几株桃树,我则在院子里开垦出一小块菜地。每日清晨,我被窗外的鸟鸣唤醒,身旁的位置总是空着——他早早便去了湖边钓鱼。赤脚踩过潮湿的青石板,远远就看见他倚着竹椅,青衫被风吹得鼓起,听见脚步声转头,眼角眉梢都是温柔:“醒了?等会儿给你做清蒸鲈鱼。”
午后,我们常坐在廊下喝茶。夜无痕摊开泛黄的古籍,教我辨认江南的草药,他的手指点在书页上,偶尔会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便顺势将我的手握住。有次我学累了,趴在桌上打盹,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将披风盖在我身上,睫毛被温热的呼吸扫过,睁眼便撞进他含笑的眼眸:“小懒虫,梦里可有我?”
入夏后,荷花满塘。夜无痕划船带我到湖心采莲,他的手臂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古铜色,动作利落地折断莲蓬。我剥开莲子喂进他嘴里,清甜的汁水溅在嘴角,他突然倾身靠近,我以为他要吻我,却见他轻轻咬住我指尖的莲子:“还是夫人喂的最甜。”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惊飞了栖息的白鹭,我的脸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阿罗那偶尔会寄来书信,信中说于阗国与中原的贸易愈发繁荣,还附上几匹西域的绸缎。有次信里夹着阿依娜的婚讯,她嫁给了龟兹国的王子,两国终于握手言和。夜无痕将信递给我时,手指无意识地着信纸边缘:“没想到,兜兜转转,大家都找到了各自的归宿。”我靠在他肩头,听着窗外的蝉鸣:“是啊,就像我们。”
深秋的夜晚,我们会在院子里温酒。夜无痕抱着琵琶,随意拨弄出几个音符,我跟着哼唱儿时学的小调。月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突然想起在西域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为我弹奏。酒过三巡,他放下琵琶将我搂进怀里,声音带着微醺的沙哑:“小棠,此生能与你归隐,便是我最大的福气。”
冬雪落下时,整个世界银装素裹。我们围坐在暖炉边,夜无痕手把手教我写字,墨迹在宣纸上晕染,他写“执子之手”,我写“与子偕老”。突然一阵寒风灌进屋子,他慌忙将我裹进怀里,用体温为我取暖:“冷不冷?等开春了,我们把窗户再封严实些。”我望着他眼底的关切,笑着摇摇头,将头埋得更深。
有时夜半惊醒,摸到身旁熟悉的体温,我仍会恍惚。伸手轻轻描绘他的眉眼,他总会在睡梦中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吻。那些在战场上的腥风血雨,在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都化作了枕边的细语、灶间的烟火。
江南的西季轮回,我们看过了桃花灼灼,赏过了映日荷花,拾过了霜染红叶,踏过了皑皑白雪。岁月静好,不过是与心爱之人,守着一方小院,从青丝到白头。每当夕阳西下,我们并肩站在湖边,看着晚霞将湖面染成金色,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就像握住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