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深处的云雾,浓得化不开,仿佛凝固的乳白色琼浆,将一切都温柔又霸道地包裹其中。墨云灼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面上。这地面非木非石,触感温润细腻,带着玉石般的凉意,却又隐隐透出青瓷特有的釉光——整座悬于峭壁云雾间的楼阁,竟似由一块巨大的青玉雕琢而成,浑然一体。
这便是玄烬口中的“囚笼”——云笼居。
她身上己不是那件湿透的杏子黄襦裙,而是换上了一套古怪的衣物。料子轻薄如蝉翼,颜色是极淡的月白,在云雾漫入的微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款式也奇特,交领右衽,宽袍大袖,袖口和衣摆处却用极细的、近乎透明的银色丝线,绣满了繁复的缠枝莲纹和细密的云雷纹,行动间光华隐现,如同将一片流动的月光披在了身上。
这衣服穿在身上,轻若无物,却异常妥帖,勾勒出少女纤细却不失柔韧的腰肢和初绽的曲线。墨云灼扯了扯宽大的袖口,又低头看了看曳地的衣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这衣服美则美矣,却处处透着玄烬那股子清冷孤高的劲儿,更像是一件精心包装瓷器的锦缎,而非给人穿的衣裳。
“囚衣还做得这般讲究,怕辱没了您仙君的眼么?”她对着空荡荡的、飘荡着云雾的回廊,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云笼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回音,撞在光滑如镜的青玉壁上,又弹了回来。
无人应答。只有窗外永不止息的云雾缓缓流淌,偶尔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幽谷一角,看得人头晕目眩。
采苓被安置在隔壁一间同样由青玉雕琢的静室里,呼吸平稳,面色红润,甚至比平时睡得更沉。玄烬兑现了他的承诺,但这并未让墨云灼感到丝毫轻松。她像一只被强行塞进精美鸟笼的野雀,每一根羽毛都透着焦躁。
她走到一处临崖的云台。栏杆亦是青玉所制,雕成连绵的卷草纹样。凭栏望去,浩瀚的云海在脚下翻涌奔腾,远处如黛的群峰如同浮在海上的仙岛。金色的晨光刺破厚重的云层,在翻腾的云雾边缘镶上耀眼的金边,壮丽得令人屏息。甘棠湖如同一块被遗忘在群山皱褶里的碧玉,在极远处闪烁着微光,锁江楼纤细的塔影依稀可辨。
那是她的家,她的烟火人间。如今却隔着万丈云涛,遥不可及。
一阵微不可查的清风自身后拂来,带着熟悉的、冷冽如碎瓷新断面般的气息。
墨云灼脊背瞬间绷紧,没有回头。
玄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同样凭栏而立。他己换上了一身素净的云纹广袖长袍,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衬得他容颜愈发清绝,如同冰雕雪砌。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鬓边,柔和了过于冷硬的轮廓。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深墨蓝的眼眸望着翻涌的云海,看不出情绪。
“此衣名‘素霓’,以庐山云母丝混织天蚕冰绡而成,水火不侵,尘垢不染。”他的声音平缓无波,像是在介绍一件器物的属性,“行动间可引动微弱云气,于你感知天地灵气略有裨益。”
墨云灼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华美“囚衣”,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仙君好大的手笔,囚徒也配穿这等仙家宝衣?就不怕我穿着它跑了?”
玄烬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审视的眼神,如同匠人在评估一块待琢的璞玉,专注而冰冷,掠过她因不满而微微鼓起的脸颊,扫过素霓衣包裹下玲珑的肩线,最后停驻在她倔强扬起的下巴上。
“此间云雾,乃庐山灵脉枢纽所化,内含九重迷踪阵。”他语气淡漠,“你若自信能破,不妨一试。只是跌入万丈云渊,粉身碎骨时,莫怪本君未曾提醒。”
墨云灼被他话语里的冰冷杀意激得心头发寒,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毫不怀疑这疯子说到做到。
看着她敢怒不敢言、憋得脸颊微红的模样,玄烬眼底那点幽蓝的烬火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快得如同错觉。他不再看她,转身向云笼居深处走去,宽大的云袖拂过冰凉的地面,不染尘埃。
“跟上。”
冰冷的命令,不容置疑。
墨云灼对着他清绝孤高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的愤懑和一丝莫名的委屈,赤脚踏着冰凉光滑的青玉地面,跟了上去。素霓衣的衣摆拂过地面,果真带起丝丝缕缕的白色云气,缠绕在脚踝,如同无形的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