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甘棠湖畔垂柳如烟,将最后一丝天光温柔地筛碎,洒在粼粼水波之上。沿湖的商铺次第亮起灯笼,橘红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晕染开一片人间烟火。其中,“玉壶春”三字招牌最为醒目,并非因其最大最亮,而是那字迹飘逸中透着股说不出的风流韵致,如同店主人一般。
墨云灼几乎是半靠在玄烬身上,被他半扶半抱着,脚步虚浮地穿过“玉壶春”那扇不起眼的乌木侧门。门内别有洞天,与外间湖光水色的喧闹截然不同。一股清雅馥郁的暖香扑面而来,是上等沉水香混合着新雪龙井的茶韵,沁人心脾。入眼是曲折的回廊,廊下悬着精巧的琉璃宫灯,光线柔和,映照着两侧博古架上陈列的瓷器珍品。青瓷如玉,白瓷胜雪,釉里红娇艳欲滴,斗彩富丽堂皇…每一件都流光溢彩,在静谧的光线下散发着千年窑火淬炼出的温润光华。空气里流淌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与沉淀的静谧,仿佛时光在这里都放慢了脚步。
玄烬身上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墨云灼鼻尖。她颈间那处被殷十三娘毒针锁定的地方,以及被玄烬反复过的龙纹胎记,依旧残留着一种诡异的灼热感,像被烙铁烫过,又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蠢蠢欲动。方才锁江楼顶那生死一线的惊魂、塔灵初啼的震撼、以及高台之上那个混杂着血腥与泪水的绝望之吻…种种画面在她脑中疯狂冲撞,让她心绪如麻,身体也因脱力和后怕而微微发颤。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保持一点距离,梳理这团乱麻,腰间那只铁箍般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别动。”玄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比平日更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揽着她,脚步看似从容,实则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巧妙地支撑着她发软的身体,径首走向回廊深处一间更为幽静的暖阁。暖阁门口垂着珠帘,隐约可见内里雅致的陈设。
“仙君大驾光临,玉壶有失远迎,真是罪过。”一个慵懒妩媚,如浸了蜜糖般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自暖阁内飘出。
珠帘轻响,被一只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手撩开。
玉壶夫人倚在门框上。她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长裙,外罩同色轻纱,裙摆如水般流泻,勾勒出曼妙身姿。乌发松松挽就,斜插一支点翠嵌珍珠的步摇,几缕青丝慵懒地垂在雪白的颈侧。她眉眼含情,唇畔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波流转间,仿佛蕴着整个浔阳城的春水,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她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巧玲珑的玉骨团扇,扇面绘着精致的青花山水。
她的目光先落在玄烬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丝玩味,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名瓷。随即,视线轻飘飘地滑向他臂弯里脸色苍白、发髻微乱、唇瓣甚至带着一丝细小伤口的墨云灼,以及…那被扯开些许的衣领下,若隐若现的、殷红如血的龙纹胎记。
玉壶夫人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精光,快得如同错觉。她团扇掩唇,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促狭意味的叹息:“啧,瞧瞧我们墨家的小凤凰,这是…刚从哪个火坑里捞出来?连毛都燎焦了几根。”她语气亲昵,仿佛与墨云灼熟稔无比,眼神却锐利如针,不动声色地将墨云灼的狼狈和那处惹眼的胎记尽收眼底。
墨云灼被她看得脸颊一热,挣扎的力气又大了几分。玄烬却手臂一紧,将她更牢固地圈在身侧,隔绝了玉壶夫人那过于洞察的目光。他抬眼,看向玉壶夫人,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来拜访一位普通友人:“夫人说笑了。借你宝地,暂避片刻,讨杯压惊茶。”
“仙君开口,莫说一杯茶,便是要我这‘玉壶春’的镇店之宝,玉壶也双手奉上呀。”玉壶夫人笑得风情万种,侧身让开,“快请进吧,这春寒料峭的,可别冻坏了我们娇贵的小凤凰。”她目光扫过墨云灼颈间,笑意更深,意有所指,“尤其…是这‘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