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酥?!”
那个名字像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穿耳膜!我卸麻袋的动作瞬间僵死!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血液轰地冲上头顶!
猛地抬头!
目光穿过敞开的门洞,像两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扎进绣馆昏黄的光晕里!
靠墙那张瘸腿的旧木桌旁。
江酥小小的身影佝偻着,陷在硬木凳里,像一株被狂风压弯的细竹。
她低着头,脖颈的线条绷得死紧。
左手死死按在绷着白绢的绣绷上,指关节用力到凸起、泛白,几乎要抠进木框里!
右手捏着那根细得硌人的绣花针,悬在绢面上方几毫米的地方,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抖动着!像狂风里濒死的蝶翅,划出一道道细碎、混乱、绝望的虚影!
针尖在绷子上方疯狂跳跃,却始终无法落下!
而她额角那块小小的、本应崭新的白纱布边缘——
赫然洇开了一片刺目的、新鲜的、深红!那红色像活物般,还在缓慢地、无声地向外蔓延!爬过苍白的皮肤,留下一道狰狞的湿痕!
嗡——!
脑子里那根弦彻底崩断!一股混杂着暴怒、恐慌和巨大荒谬感的邪火,瞬间烧穿了天灵盖!比在处置室撞张强那会儿还要猛烈百倍!五万五打水漂!背包客梦碎!老子认栽!可这蠢丫头……她他妈在干什么?!玩命?!
“江酥!!!”
我喉咙里滚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是喊,是咆哮!带着要将一切撕碎的狂暴戾气!身体比脑子更快,像头被彻底激怒的蛮牛,猛地撞开还愣在门口的老太太,带起一股腥风,几步就冲到了那张旧木桌前!
巨大的阴影瞬间将佝偻在凳上的小小身影完全笼罩!
江酥被我那声咆哮和冲进来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她身体猛地一哆嗦,像被高压电击中!捏着针的右手剧烈一抖,那根该死的绣花针“叮”的一声轻响,脱手掉落在绷紧的白绢上,滚了几圈,停在那片依旧空白的素绢边缘。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昏黄的灯光首首打在她脸上。
煞白!
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死死抿着,嘴角那点几乎看不见的淤青被抿得更加深重。额角那块纱布边缘洇开的深红,像道狰狞的伤口,刺得人眼睛生疼。而那双总是带着狡黠或倔强的大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被彻底撞破的恐慌和一种深不见底的、被抽空般的疲惫!瞳孔因为惊恐而微微放大,映着我暴怒扭曲的脸。
“夏……夏崎……”她嘴唇哆嗦着,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
后面那个年轻女子(大概就是阿婆的孙女)也吓傻了,捂着嘴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练!练!练!练你妈个锤子!!!”积压了一整夜、不,是积压了这么多天的所有憋屈、愤怒、担忧、被愚弄的狂躁,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找到了宣泄口!我根本控制不住!像头发狂的凶兽,一把抓起桌上那个该死的、绷着白绢的绣绷!看也没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狠狠掼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像重锤砸在棉花上,又带着木头碎裂的刺耳噪音!
简陋的木框瞬间西分五裂!脆弱的素绢被巨大的冲击力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绷紧的丝线根根崩断!那根掉落在绢面上的细针,被巨大的力量弹飞出去,叮叮当当地滚落到墙角阴暗处,消失不见。
地上,只剩下几块扭曲的木片,和一片被蹂躏得皱巴巴、沾满灰尘、中间裂开一道大口子的破白绢!
死寂。
绣馆里只剩下我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江酥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
她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堆狼藉的碎片,看着那片她视若珍宝、一针一线练出来的素绢变成一堆垃圾。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灰败的死寂。身体晃了晃,像是要随着那堆碎片一起碎裂。
“练?!练到脑壳出血?!练到手抖成筛子?!练到死?!”我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渣,狠狠砸在她灰败的脸上,也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手指因为暴怒而剧烈颤抖,指着地上那堆垃圾,也指着她额角洇血的纱布,声音嘶哑咆哮:
“看看!看看你自己!像个啥子样子?!鬼!活鬼!张强那个砍脑壳的还没来收你,你自己倒先要把命搭进去?!啊?!”
巨大的恐惧和被我彻底摧毁希望的绝望,让她再也支撑不住。她身体猛地一软,像截被抽掉骨头的木头,从硬木凳上首首地往下滑!眼看就要瘫倒在地!
“江酥!”旁边的年轻女子惊呼一声,想去扶。
我的动作却比她更快!
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先于暴怒的脑子一步!我猛地伸出手臂,不是推,而是一把捞住了她软倒的身体!手臂穿过她腋下,像铁箍一样死死箍住!把她整个人半提半抱地架了起来!
入手是惊人的瘦削和冰凉!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那股混合着汗水、灰尘、血腥味和素绢淡香的、属于她的气息,猛地钻进鼻腔。
“老子告诉你!”我箍着她冰凉单薄的身体,对着她近在咫尺的、毫无生气的脸,对着她额角那片刺目的深红,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彻底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呕出来的血:
“你那五万五的‘利息’!老子不要了!一分都不要了!”
我喘着粗气,箍着她的手臂因为用力而肌肉贲张,几乎要把她勒进自己骨头里!目光死死钉在她涣散失焦的瞳孔深处,像在对着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下最后通牒:
“老子这条命!算你的利息!听清楚没得?!算你的!!”
吼声震得头顶昏黄的灯泡都在晃动。
“你敢死?!你敢把自己折腾死?!老子就敢下去找你算账!连本带利!把你下辈子都算进去!听到没得?!江酥!!!”
最后一声咆哮,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和……绝望的威胁,狠狠砸在她灰败的脸上。
怀里冰凉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像是被这声绝望的嘶吼硬生生劈开了一道裂缝!涣散的瞳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聚焦,一点一点,挪到了我因为暴怒和后怕而扭曲的脸上。
她看着我。
看着额角青筋暴跳的我。
看着眼睛里布满血丝、像要噬人的我。
看着箍着她、手臂坚硬如铁的我。
时间像是凝固了。
几秒钟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
一滴滚烫的、巨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她红肿的眼眶里涌出,顺着苍白冰冷的脸颊,滑落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汹涌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脸上灰败的死寂!巨大的委屈、恐惧、绝望、被点破的痛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这疯狂威胁点燃的微弱生机?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不再强忍,不再压抑,像个终于找到宣泄口的孩子,在我怀里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崩溃的嚎啕大哭!
“哇——!!!夏崎……呜呜呜……我疼……我脑壳好疼……手……手不听使唤……呜……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呜呜呜……”
哭声凄厉绝望,混着浓重的鼻音,在寂静的绣馆里回荡。瘦弱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抽搐,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我胸前的T恤,灼烧着皮肤。
我僵硬地箍着她,像抱着块烧红的烙铁。
额角的青筋还在突突地跳。
心口那片被暴怒烧焦的废墟里,被她滚烫的泪水和崩溃的哭声一浇,嗤啦作响,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巨大的、无边无际的……
累。
真他妈累。
箍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松了一分力道,却又不敢完全松开,怕她真的像流沙一样下去。
“莫哭了……”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沙哑,像破败的风箱,“哭得老子……脑壳更痛……”
怀里的哭声没有停,反而更加汹涌。她像只受尽委屈的幼兽,死死攥着我后背的衣服布料,把脸更深地埋进我怀里,滚烫的泪水濡湿了一大片。
门口,老太太和年轻女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浑浊和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怜悯,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昏黄的灯光下,地上是绣绷碎裂的残骸和沾满灰尘的破绢。
怀里是哭得浑身颤抖、额角洇血的蠢丫头。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泪水和崩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