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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豆花面摊的“莫得事”

春熙路的天桥像条喧嚣的河。广告牌的强光,橱窗的冷光,人流的声浪,汇成一片刺眼又震耳欲聋的混沌。可那片混沌的中心,那个小小的、铺着塑料布的角落,却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江酥额角纱布上那片暗红的洇痕,和她面前那些无人问津、苍白脆弱的纸栀子花,在视野里无声地燃烧。

心脏像是被那暗红的血渍狠狠烫了一下!刚才一路狂奔积攒的焦灼、愤怒、被愚弄的憋屈,被眼前这幅景象瞬间碾碎,只剩下一种尖锐的、近乎窒息的酸楚,猛地顶上了喉咙!堵得生疼!

“江酥!”

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地冲出喉咙,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在人声鼎沸的天桥上,这一嗓子并不算太响,却像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那抹灰色的身影猛地一僵!

她像是被电流击中,手里那朵刚调整好花瓣的纸花,“啪嗒”一声,掉落在塑料布上。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撞上了我的眼睛。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狡黠或倔强的大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惊愕和一种被猝不及防撞破的、无处遁形的恐慌。额角洇血的纱布,嘴角未消的淤青,在正午刺眼的光线下暴露无遗。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遮额角的伤,动作却僵在半空,嘴唇哆嗦着,血色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绝望。那眼神,像被猎人逼到悬崖边、无处可逃的小兽。

“夏……夏崎……”她喃喃出声,声音细若蚊蚋,瞬间被周围的喧嚣吞没。

下一秒,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就去卷地上那张铺着纸花的塑料布!动作又急又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狼狈。细长的竹篾被粗暴地卷进去,几朵洁白的纸栀子花被她的膝盖压住,花瓣瞬间扭曲变形。

“莫……莫看我!你走!你走啊!”她带着哭腔的嘶喊从牙缝里挤出来,破碎不堪,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她用力地卷着塑料布,仿佛想把自己和那些代表着“还债”的可怜纸花一起打包,彻底藏起来。

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样子,心口那股尖锐的酸楚猛地炸开,变成了排山倒海般的怒意!不是对她,是对这操蛋的一切!对张强那个杂碎!对她这份愚蠢又倔强的“还债”执念!更他妈对自己!

我几步冲过最后几米的距离,像头被彻底激怒的蛮牛,在人流中硬生生挤开一条缝。在江酥手忙脚乱卷起塑料布、试图抱起那堆可怜的纸花逃跑的前一秒,我猛地弯下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冰冷!瘦得硌人!像抓住了一截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枯枝!

“啊!”她像是被烙铁烫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瞬间蓄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泪水,“放开我!你放开!莫管我!”

“莫管你?!”我咬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冰渣,手上力道却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分,怕捏碎了她,“老子不管你,你就在这儿顶着血卖花?!卖到天黑?卖到张强那个砍脑壳的找上门?!还是卖到你自己晕过去?!”

怒火在胸腔里横冲首撞,烧得我眼睛发红。目光死死锁在她额角那片刺目的暗红上,那干涸的血迹像丑陋的诅咒,嘲笑我的无能狂怒。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用力挣扎着,手腕在我掌心徒劳地扭动,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汹涌而下,混着绝望和巨大的委屈,“钱!钱我会还你!我去挣!我去……”

“挣?!挣个锤子!”我厉声打断她,声音在喧嚣中劈了叉,引来旁边几个路人侧目,“靠卖你这些没人要的破花?!一天能卖几块钱?!够不够张强一天的利息?!江酥!你脑壳里头装的是不是豆渣?!” 我指着地上那堆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纸花,吼得声嘶力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巨大的屈辱和被我点破的残酷现实,让她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她停止了哭喊,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那双盛满泪水的大眼睛,空洞地望着我,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赤裸裸的难堪。她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晃了晃,如果不是我抓着她手腕,几乎要下去。

“那……那你要我咋子嘛……”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败的风箱,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认命般的、巨大的疲惫,“五万五……我……我一辈子都……都还不起……除了……除了这条命……我……我还有啥子……” 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我抓着她手腕的手背上,冰凉。

“命?!”这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上!刚才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恐惧和后怕取代!她真的想过?!这个念头让我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放你妈的屁!”我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手上猛地用力,不是甩开她,而是近乎粗暴地将她往自己这边狠狠一拽!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撞进我怀里!

瘦小的身体撞在胸口,带着一股凉意和微微的颤抖。额角那块渗血的纱布,近在咫尺,刺得我眼睛生疼。那股混杂着血腥味、汗水味和她身上淡淡香皂的气息,猛地钻进鼻腔。

“谁他妈要你的命!”我吼着,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愤怒?还是别的?说不清!只觉得心口那片被掏空的地方,又被眼前这个又蠢又倔的丫头塞得满满当当,又酸又胀又他妈疼!“五万五!五万五算个锤子!老子……老子认了!”

最后西个字,像耗尽了全身力气,吼出来的时候,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和……认命。

江酥的身体在我怀里猛地僵住!像是被雷劈中。她停止了挣扎,也忘记了哭泣。脸埋在我胸前,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单薄的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抓着她手腕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脉搏的狂跳,像只受惊的小鸟。

天桥上的人流依旧喧嚣,广告牌的光依旧刺眼。但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怀里这个颤抖的、冰凉的、额角渗着血的身体,和那句砸在地上、沉重无比的“老子认了”。

时间像是凝固了几秒。

然后,我感觉到胸前传来一阵滚烫的湿意——是她汹涌而出的眼泪,瞬间浸透了我的T恤。

她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说“还钱”。只是像个终于找到浮木的溺水者,紧紧地、死死地攥住了我胸前的衣服布料,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压抑了太久的、巨大的委屈、恐惧、绝望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望,化作无声的、汹涌的泪水,瞬间决堤。

肩膀的颤抖,从无声,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压抑的抽泣。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死死攥着我的衣服,眼泪浸湿胸口。后背撞伤的地方隐隐作痛,提醒着这场混乱的代价。天桥上投来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背上。怀里这个哭得浑身颤抖的丫头,额角的血渍,还有那句沉甸甸的“老子认了”……像一块巨石,砸碎了背包客夏崎的过去,也堵死了所有回头的路。

前路茫茫,一片灰暗。

但此刻,看着怀里这个哭得快要断气的蠢丫头,感受着她抓住自己衣襟的、仿佛用尽生命般的力道,那点灰暗里,似乎又透出了一丝……认命的微光?

妈的。

我抬起另一只没抓着她手腕的手,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僵硬,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她剧烈颤抖的、单薄的背上。

“莫哭了……”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近乎无奈的沙哑,“先……先去把你脑壳上那个洞……补一哈再说。”

怀里的抽泣声,似乎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