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下沉的速度比想象中慢，却像一块悬在人心头的磨盘，每一寸下落都碾得人耳膜发疼。
萧易能感觉到脚底的凉意顺着麻鞋渗进来，深洞底下的腥风里混着某种腐木的甜腻，像极了三年前在莽荒山脉遇到的蛇窟，那回他为救被蛇群困住的山大叔，用赤焰拳烧穿了半座山壁。
"咚。"
青石板终于触到实地。众人踉跄着站稳，抬眼时都倒抽了口冷气。
眼前哪还有什么洞穴？
分明是座被浓雾裹住的迷宫。
青灰色的石墙足有两人高，墙顶爬满暗紫色的藤萝，藤蔓上挂着水珠，滴滴答答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却不是水，而是一缕缕淡青色的雾气，转瞬便融入周围的雾里。
"这就是问心劫？"柳嘉怡攥着匕首的手松了又紧，发梢沾着雾水，"我怎么觉得。。。这雾在往我鼻子里钻？"
话音未落，黑三突然吼了一嗓子，挥着朴刀朝左侧石墙劈去："奶奶的！
老子最烦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刀光劈入雾中，却像砍进了棉花里，雾气被劈开一道缝，转眼间又合了起来，石墙纹丝未动。
"莽撞。"刘师兄揉着方才被金光弹伤的胸口，目光扫过黑三发颤的手腕，"这雾不是凡物。"他伸手蘸了蘸藤蔓上的水珠，凑到鼻尖嗅了嗅，"有魂香的味道，能乱人心智的魂香。"
萧易没说话。
他望着雾气流动的方向，忽然想起方才在洞穴里，那柄裹着红绸的剑鞘纹路。
那些符文不是乱刻的，而是按照某种运转轨迹排列，像极了他在《九曜拳谱》里见过的"引气图"。
"跟我走。"他抬起手，指尖指向雾气最浓的西北方，"雾是活的，它们在往同一个方向涌。"
柳嘉怡咬了咬嘴唇，到底还是把匕首别回腰间，跟着萧易迈出第一步。
赵猛挠了挠后脑勺，冲刘师兄咧嘴一笑："萧兄弟带我们走过莽荒山脉的毒瘴林，听他的准没错。"刘师兄沉吟片刻，拽住还想挥刀的黑三，也跟了上去。
前半程还算顺利。
雾气虽浓，却像被无形的手牵着，在众人前方分开条窄路。
石墙上的藤萝随着他们的脚步轻轻摇晃，水珠坠落的节奏竟与众人的心跳渐渐同步，咚，咚，咚。
首到柳嘉怡突然拽住萧易的衣袖："萧兄弟，那株藤萝。。。"她指着左侧石墙，"刚才是不是在我们右边？"
众人停住脚步。
萧易转身，果然看见方才在右后方的紫藤此刻正垂在左前方，藤蔓上挂着的水珠里，隐约映出他们方才的身影。
赵猛蹲下身，用粗布裹着的拳头砸了砸地面："石板缝里的青苔，我记得是三簇并排，现在成了两簇大的夹着一簇小的。"
"我们绕回来了。"刘师兄的声音沉了下去，"这迷宫在吃人意识，让我们自己往陷阱里钻。"
黑三的额头沁出冷汗："那。。。那怎么办？
总不能在这儿耗到死吧？"
萧易没答话。
他摸出腰间的火折子，"嚓"地擦燃。
跳动的火苗刚凑近雾气，就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似的，歪向石墙方向。
他沿着火折子倾斜的角度望去，在石墙离地三寸的位置，发现了一道极浅的划痕，细如发丝，却比周围的石纹深了半分。
"过来。"他蹲下身，用匕首尖轻轻刮了刮那道划痕，石粉簌簌落下，露出下面一道新的刻痕，"这不是天然的。"
柳嘉怡凑过来，眼睛突然亮了："我见过这种刻法！
去年在镇北军大营，老兵们在地道里用刀背刻记号，三长两短是通途，一长三短是死路。"她指尖沿着划痕比划，"这里是。。。两长一短，接着是三长？"
"试试。"萧易将火折子递给赵猛，"你走前面，举高些。"
众人顺着划痕方向前进。
这次雾气不再那么听话，总有些凉丝丝的雾丝往人眼眶里钻。
萧易看见柳嘉怡的睫毛在颤，知道她定是瞧见了什么，或许是她战死的兄长，或许是老家院子里等她回去的黄狗。
他自己也闻到了晴澜煮的枣泥糕香，甜得发腻，可他知道那是幻象，攥紧掌心发烫的内丹，那热度顺着经脉窜遍全身，将那些虚妄的念头烧得干干净净。
"到了！"赵猛突然喊了一嗓子。
众人抬头，只见石墙在前方拐了个弯，尽头处立着块一人高的石碑，碑上刻着"问心"二字，字迹被雾气浸得有些模糊。
可还没等他们松口气，地面突然震颤起来。
石碑后腾起一团黑雾，瞬间凝结成头足有两丈高的怪物：蛇身虎首，背生双翅，每片鳞甲都滴着墨绿色的黏液，腥风裹着黏液溅在石墙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只有击败这个幻影怪物，才能通过这重考验。"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众人听清了，声音是从怪物额头的竖眼里传出来的，"它由尔等心障所化，心若乱，身便亡。"
柳嘉怡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她望着怪物的眼睛，那里面竟映出她十二岁那年，躲在柴房里看着官兵拖走她爹的画面。
赵猛的粗布拳套被攥得变了形，他看见的是家乡发大水时，自己没能救下的小侄女，正站在怪物脚边冲他哭。
黑三的朴刀抖得像片叶子，他分明看见刘师兄举着刀砍向自己后心，那是他偷拿刘家庄粮库米粮时，最害怕的报应。
萧易却没动。
他盯着怪物额头的竖眼，那里面翻涌的雾气与迷宫中流动的雾气，竟循着同一种轨迹。
内丹在掌心烧得发烫，他突然想起方才在洞穴里，那柄红绸剑鞘上的符文，原来如此！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腥风裹着毒液朝众人扑来。
萧易深吸一口气，脚尖点地跃起，掌心的内丹迸出金芒。
他的身影在雾气中划出一道弧，正正撞向怪物额头的竖眼。
"柳姑娘！
护好赵大哥！"他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众人耳中，"这怪物的命门，在它心里！"
怪物的竖眼突然收缩，雾气翻涌得更急了。
萧易能感觉到有无数只手在拽他的衣角，有晴澜喊他回家吃饭的声音，有山大叔骂他偷懒的声音，有刘孝云挑衅时的冷笑，可他攥紧内丹，那些声音渐渐模糊，只剩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破了这幻境，才能拿到那柄剑，才能。。。
"砰！"
金芒与黑雾相撞的巨响里，萧易的手掌己经按上了怪物的竖眼。
他能感觉到掌下的雾气在疯狂挣扎，像要钻进他的经脉。
可内丹的热度顺着手臂涌上来，将那些雾气一点点烧穿。
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啸，蛇尾重重拍在地上。
萧易借着力道翻了个跟头落地，额角渗出冷汗，却弯了弯嘴角，他刚才在雾气翻涌中，看清了竖眼里闪过的那道纹路，和剑鞘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准备好。"他抹了把脸上的黏液，目光扫过还在幻境中挣扎的众人，掌心的内丹光芒更盛，"这怪物，要破它的。。。心。"
雾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怪物的身影变得有些虚幻。
萧易盯着它逐渐透明的鳞甲，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是用赤焰拳烧穿雾气？
还是用九曜拳的"破妄式"击碎心障？
或者。。。
"小心！"柳嘉怡的尖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头时，正看见怪物的虎爪带着风声朝他头顶劈来，爪尖上的黏液滴在地上，石板瞬间被腐蚀出个拳头大的坑。
萧易侧身翻滚，后背重重撞在石墙上。
他望着怪物眼中翻涌的雾气，突然笑了，原来如此，这怪物的弱点，他找到了。
